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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小说网 > 武侠小说 > 儿女英雄传 作者:文康 | 书号:1921 时间:2016/10/5 字数:20048 |
上一章 客途穷遇蓦翁封老 师下天为俨士学小 回八十三第 下一章 ( → ) | |
上回书从安公子及第荣归一直![]() 却说次⽇清晨,他夫 ![]() ![]() ![]() ![]() ![]() ![]() ![]() ![]() ![]() ![]() ![]() ![]() ![]() ![]() ![]() ![]() ![]() 何姐小一面漱口,便叫人搬了张小杌子来,叫他坐下。他且不坐下,只在那里帮着花铃儿放漱口⽔,揭刷牙散盒儿,递手纸。恰好华嬷嬷从外头托进一蒲包儿玫瑰花儿来,他见了,从摘花盘儿里拿起花簪儿来,就蹲在炕沿儿跟前给大 ![]() ![]() ![]() ![]() ![]() ![]() 他谈着,看了看钟,便合柳条儿说:“你也该请起 ![]() ![]() ![]() ![]() ![]() ![]() ![]() ![]() ![]() ![]() ![]() ![]() ![]() ![]() ![]() ![]() ![]() ![]() ![]() 何姐小一时通完了头,转过⾝来要洗脸,他忙着又上去替挽袖子,恰一眼看见大***汗塌儿袖子上头蹭了块胭脂,便笑问道:“哟, ![]() ![]() ![]() ![]() ![]() 正说着,公子也憋着一脑门子的困,靸着双鞋儿从卧房里出来,看见长姐儿在这里,笑道:“嚄,这么早就有客来了!” 长姐儿见大爷出来,连忙站起来,把烟袋顺在⾝旁,只规规矩矩的说了句:“爷起来了。”此外再没别的散碎话,还带管低着双眼⽪儿,把个脸儿绷得连些裂纹儿也没有。 这个当儿,张姑娘又让他说:“你只管坐下,咱们说话儿。不则…”他便说道:“请二位 ![]() ![]() ![]() ![]() 列公,看了长姐儿这节事,才知圣人教人无微不至。圣人曾有两句话,说道是:“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长姐儿此来,虽不知他心里为着何来,只就面子上看,昨晚二位 ![]() ![]() ![]() ![]() 书中按下闲话,再讲正文。却说安公子自点了翰林,丢下书本儿,出了书房,只这等撒和了一向,早有他那班世谊同年,见他翩翩丰度,蔼然可亲,都愿意合他亲近。住了今⽇这家请宴会,便是明⽇那个请闲游,把个公子应酬得没些空闲。他看了看,所谓外间这车马⾐服、亭台宴饮的繁盛,其风味也不过如此。便想到自己眼下虽然 ![]() ![]() ![]() 一⽇,他阖家正在无事闲谈,舅太太、张太太也在坐,只见家人晋升拿着一封信合一个手版进来,回说:“邓九太爷从山东特专人来给老爷、太太贺喜,说还有点土物儿后头走着呢,来人先来请安投信。”说着,便把那信合手版递给公子送上去。 老爷一看,只见手版上写着:“武生陆葆安”,便说道:“他家几个人我却都见过,只不记得他们的名姓,这是那一个?怎的又是个武生呢?”公子道:“这个就是九公那个大徒弟,绰号叫作‘大铁锤’的。”老爷也一时想起来,说:“莫不是我们在青云堡住着,九公把他找来演锤给我们看,看他一锤打碎了一块大石头的那人?”公子道:“正是。”老爷道:“这人倒也好个⾝材相貌。”公子道:“听讲究起来,这人的本领大的很呢。除了他那把大锤之外,蹿山⼊⽔,无所不能。遇着件事,并且还着实有点把握,还不止专靠⾎气之勇。”老爷点了点头。 这个当儿,公子已经把那封信的外⽪儿拆开,老爷接过来细看了看,那签子上写的“⽔心公祖老弟大人台启”一行字,说:“大奇,这封信竟是老头儿亲笔写的,亏他怎的会有这个耐烦儿!”因拆开信看,只见里面写道是: 愚兄邓振彪顿首拜上。 老弟大人安好,并问弟妇大人安好。大贤侄好,二位姑 ![]() ![]() 此乃天从人愿,实系“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也,真乃可喜可贺之至!愚兄本当亲⾝造府贺喜,因但有小事,难以分⾝,望其原谅。今特遣小徒陆葆安进京代贺,一切不尽之言,一问可知。 再带去些微土物,千里送鹅⽑,笑纳可也。小婿、小女、二姑娘都给阖府请安。外有他等给二妹子并众位捎去的东西,都有清单可凭。再问二妹子要大內的上好胎产金丹九合香,求见赐,不拘多少,都要真的,千万千万,务必务必,都 ![]() 愚兄邓振彪再拜。吉⽇冲。 再:二位姑 ![]() ![]() 后头还打着“虎臣”两个字的图书,合他那“名镇江湖”的本头戳子。安老爷见那封信通共不到三篇儿八行书,前后错落添改倒有十来处,依然还是⽩字连篇,只点头叹赏。公子在一旁看了,却忍不住要笑。老爷道:“你不可笑他。你只想他那个脾气 ![]() ![]() ![]() 老爷因命公子把那封信念给太太听。公子将念完,止剩得后面单写的那行不曾念。这个当儿,金、⽟姊妹也急于要看看那封信。公子见他两个要看,便把信递给他两个,说:“九公惦着你们两个的很呢,快看去罢!”何姐小自来快人快 ![]() 俩人却只羞得绯红了脸,低头而笑。安太太看了不解,忙拿起那信来看了看,说:“这也值得这么个样儿!”因把邓九公问他两个有无喜信的话告诉了舅太太、张太太,又合他姊妹说道:“这可真叫人问得怪臊的!也有俩人过来这么二三年了,还不给我抱个孙子的!瞧瞧人家寻胎产金丹来,想必是褚大姑娘有了喜信儿了。”舅太太也说:“真个的呢。”一句话不曾说完,张太太发了议论了,说:“亲家,那可说不的呀!这是有个神儿在神儿不在的事儿,谁有拿手哇?”好端端的话被这位太太一下注解,他姊妹听着益发不好意思。 说话间,安老爷便要了帽子,出去见那个陆葆安。一时进来,只见他顶帽官靴,也穿着件短襟纱袍儿,石青马褂儿,虽说是个武生,举动颇不 ![]() 安老爷先问了问邓九公的⾝子眷口,陆葆安答说:“他老人家精神是益发好了。打发武生来,一来给老太爷、少老爷道喜请安;二来叫武生认认门儿,说赶到他老人家庆九十的时候,还叫武生来请来呢。还说,他老如今不到南省去了,轻易得不着好陈酒,求老太爷这里找几坛, ![]() 正说着,那拉东西的车辆以至挑的抬的都来了,众家人带着更夫一 ![]() ![]() 一时,內眷们也进屋里来,一旁看着问长问短。老爷便从“麟现阙里”起,一直讲到“西狩获麟”,会把圣人七十三年的年谱讲得来不曾漏得一件事迹,差得一个年月。舅太太听完了,说道:“我瞧我们这位姑老爷呀,真算得甚么事儿都懂得,可惜就只不懂得甚么叫‘鹤鹿同舂”!”当下大家说笑一阵。安太太便把其余的东西该归着的归着,该分散的分散,公子也去周旋了周旋那个陆秀才。那陆秀才当⽇住下,次⽇便告辞去料理他的勾当,约定过⽇再来领回信。安老爷闲中便给邓九公写了回信,太太也张罗打点给邓家诸人的回礼,以至邓九公要的东西,临期都 ![]() 却说安公子这个翰林院编修,虽说是个闲曹,每月馆课以至私事应酬,也得进城几次。那时又正遇乌克斋放了掌院,有心答报师门,提拔门生,便派了他个撰文的差使,因此公子又加了些公忙。紧接着又有了大考的旨意。这大考是京城有口号的,叫作:“金顶朝珠褂紫貂,群仙终⽇任逍遥;忽传大考魂皆落,告退神仙也不饶。”安公子已是一甲三名授过职的,例应预考,便早晚用起功来。正在不曾试考之前,恰好出了个讲官缺,掌院堂官又拟定了他,题下本来便授了讲官。 虽说一样的七品官儿,却例得自己专折谢恩。谢恩这⽇便蒙召见,临上去,乌克斋又指点了他许多仪节奏对。及至叫上起儿去,圣人见他品格凝重,气度舂容,一时想起他是从前十本里第八名特恩拔起来点的探花,问了问他的家世学业,又见他奏对称旨,天颜大悦,从此安公子便简在帝心。及至大考,他又考列一等,即⽇连升五级,用了翰林院侍讲学士,不久便放了国子监祭酒。这国子监祭酒虽说也不过是个四品京堂,却是个侍至圣香案为天下师尊的脚⾊。你道安公子才几⽇的新进士,让他怎的个品学兼优,也不应快到如此,这不真个是“官场如戏”了么?岂不闻俗语云:“一命二运三风⽔。” 果然命运风⽔一时凑合到一处,便是个披甲出⾝的,往往也会曾不数年出将⼊相,何况安公子又是个正途出⾝,他还多着两层“四积 ![]() 话休絮烦。却说那时恰遇覃恩大典,举行恩科会试。传胪之后,新科状元带了一榜新进士到国子监行“释褐礼”,恰好正是安公子作国子监祭酒。这释褐礼自来要算个朝廷莫大的盛典,读书人难遇的机缘。规矩:这⽇状元、榜眼、探花率领二三甲进士到大成殿拜过了至圣先师,便到明伦堂参拜祭酒。那明伦堂预先要用桌子搭起个⾼台来,台上正中安了祭酒的公座,状元率领众人行礼的时候,先请祭酒上台升座,然后恭肃展拜。从来“礼无不答”,除了君⽗之外,便是长者先生,也必有两句 ![]() ![]() 安公子公事已毕,算了算已经在城里耽搁了好几⽇了,看那天气尚早,便由衙门径回庄园,要把这场盛事禀 ![]() ![]() 一路盘算,早到家门,进门见过⽗⺟,安老爷第一句便道:“好了!居然为天下师了!”公子此时也十分得意,侍谈了一刻,便过东院来。 一进院门,早见他姊妹两个从屋里 ![]() 他姐妹也道:“且慢,我两个先有件事要奉求。”公子道:“我忙了这几⽇,才得到家,你两个又有甚么差遣?”他两个道:“且到屋里再说。” 公子进得屋子,只见把他常用的一个大砚海、一个大笔筒都搬出来,研得墨浓,洗得笔净,放在当地一张桌儿上,桌儿上又铺着一幅绢笺,两边用镇纸 ![]() ![]() ![]() ![]() 因又点头道:“这正叫作‘惟识 ![]() 却说安老爷见儿子厕名清华,置⾝通显,书香是接下去了,门庭是撑起来了,家中无可顾虑,自己又极清闲,算了算邓九公的九旬大庆将近,因前年曾经许过他临期亲去奉祝,此时不肯失这个信,便打算借此作个远游,访访一路的名胜,到他那里并要多盘桓几⽇,疏散疏散。商量定了,先在本旗告了个山东就医的假,约在三月上旬起⾝。太太便带同两个媳妇忙着收拾行装,又给老爷打点出些给邓九公作寿的礼,无非如意、缎匹、⽪张、玩器、活计等件,预备请老爷看过了好装箱子。 老爷一看,便说:“‘君子周急不继富’,这些东西九公要他何用?我送他的寿礼只用两⾊,早已办得停停当当了。一⾊是他向我要的寿酒,我已经叫人到天津酒行里找了一百二十坛上好的陈绍兴酒,便算祝他的花甲重周,已经从运河⽔路运了去了。那一⾊是我送他的寿文,便是我许他的那篇生传。只这两⾊薄礼,他⾜可一醉消愁,千秋不死,何须再备寿礼!”太太一听这话,知道是又左下去了,不好搬驳,只得说:“老爷见得自然是,但是也得配上点儿不要紧的东西,才成这么个俗礼儿呀。”便不合老爷再去琐碎,自己就作主意配定了。又敷余带上了几百银于,防着老爷路上要使。随叫进家人们来装箱子,捆行囊。一切停当,老爷又托了张亲家老爷、程师爷在家照料,并请上小程相公途中相伴。家人们只带了梁材、叶通、华忠、刘住儿、小小子⿇花儿几个人,并两个打杂儿的厨子剃头的去;又吩咐带上那个乌云盖雪的驴儿作了代步。此外应用的车辆口牲自有公子带同家人们分拨,老爷一盖没管。到了起⾝这⽇,止不过嘱咐了公子几句话,便逍遥自在带了一行人上路。 这一上路,老爷是⾝有余闲,家无多虑,空拉着辆极舒服的咕咚咚太平车儿不坐,只骑着那头驴儿,遇处名胜也要下来瞻仰,见个古迹也要站住考订,一⽇走不了半站,但有个住处,便“随遇而安”只这等磨去,离家三四天,才磨到良乡。华忠有些急了,晚间趁空儿回老爷说:“回老爷,这走长道儿可得趁天气呀,要不,请示老爷,明⽇赶一个整站罢。” 老爷也以为无可无不可,次⽇便起了个早,约莫辰牌时分,早来到涿州关外打早尖。 却说这座涿州城正是各省出京进京必由的大路,有名叫作:“⽇边冲要无双地,天下烦难第一州。”安老爷到得关厢,坐在车里一看,只见那条街上,不但南来北往的车驮络绎不绝,便是本地那些居民,也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都穿梭一班拥挤不动。正在看着,一行车马早进了一座客店。众家人服侍老爷下了车,进店房坐下。大家便忙着铺马褥子,解碗包,拿铜旋子,预备老爷擦脸喝茶。 那个跑堂儿的见这光景是个官派,便不敢进屋子,只提了壶开⽔在门外候着。老爷这 ![]() 那庙里头中间儿是大⾼的五间天齐殿,接着寝宮,两边儿是财神殿、娘娘殿,后层儿是文昌阁,周围七十二司。到了那个地方儿,吃喝穿戴,甚么都买不短。庙后头摆着十锦杂耍儿,前⽇还到了个瞧希希罕儿的,为甚么今儿逛庙的人更多了呢!” 老爷正觉他所答非所问,程相公那里就打听说:“甚么叫作‘希希哈儿’?”跑堂的道:“这可真说得起活老了的都没见过的一个希希罕儿,是碜大的一对凤凰!”老爷听了,不 ![]() 华忠这橛老头子是好容易盼得老爷今⽇要走个整站,此时师爷忽然又要看凤凰,便说:“师爷信他们那些谣言,那儿那么件事呢!” 不想程相公这话正合了安老爷的意思?你道为何?原来这位老先生自从方才听得跑堂儿的说了句此地有凤凰,便想道:“这种灵鸟自从轩辕氏在位凤巢阿阁之后,止于舜时来仪,文王时鸣于岐山,汉以后虽亦偶然有之,就大半是影响附会。到了我大清,从前庆云现、⻩河清、瑞麦两歧、灵芝三秀,这些嘉祥算都见过,甚至麒麟也来过了,就只不曾见过凤凰。如今凤凰意见在直隶地方,这岂不是圣朝一桩非常盛事!况且孔夫子还不免有个‘凤鸟不至,吾已矣夫’之叹;如今我安某生在圣朝,躬逢盛事,岂可当面错过?”心里正要去看看,只是不好出口。正在踌躇,忽听程相公要去,华忠却又从旁拦他,便道:“程师爷也是终年闷在书房里,我又左右闲在此,今⽇竟依他住下,我也陪他走走。”程相公听了这话大乐,连那个⿇花儿听见逛庙,也乐的跳跳钻钻。只有华忠口里不言心里暗想说:“我瞧今儿个这 ![]() 于路无话。不一时早望见那座庙门。原来安老爷虽是生长京城,活了五十来岁,凡是京城的东岳庙、城隍庙、曹公观、⽩云观,以至隆福寺、护国寺这些地方,从没逛过。此刻才到这座庙门外,见那些买吃食的吃吃喝喝,沿街又横三竖四摆着许多笤帚、簸箕、掸子、⽑扇儿等类的摊子担子。那逛庙的人是没男没女,出⼊不断 ![]() 程相公此时是两只眼睛不够使的,正在东睃西望,又听得那边吆喝:“吃酪罢!好⼲酪哇!”程相公便问:“甚么子叫个‘涝’?”安老爷道:“叫人端一碗你尝尝。”说着,便同他到钟楼跟前台阶儿上坐下。一时端来,他看了雪⽩的一碗东西,上面还点着个红点儿,便觉可 ![]() ![]() 大家就一路来到天王殿。一进去,安老爷看见那神像脚下各各造着两个精怪,便觉得不然,说:“何必‘神道设教’到如此!”程相公道:“老伯怎的倒不晓得这个?这就是风、调、雨、顺四大天王。”老爷因问:“何以见得是风、调、雨、顺?” 程相公道:“哪!那手拿一把钢锋宝剑的,正是个‘风’;那个抱着面琵琶,琵琶是要调和了弦才好弹的,可不是个‘调’?那拿雨伞的便是个‘雨’。”安老爷虽是満腹学问,向来一知半解无不虚心,听如此说,不等他说完,便连连点头说:“讲的有些道理。”因又问:“那个顺天王又作如何讲法呢?” 程相公见问,翻着眼睛想了半⽇,说:“正是,他手里只拿了一条満长的大蛇,倒不晓得他怎的叫作顺天王。”刘住儿说:“那不是长虫,人家都说那是个花老虎。”老爷说:“ ![]() 老爷只顾合世兄这一阵考据风、调、雨、顺,家人们只好跟在后头站住,再加上围了一大圈子听热闹儿的,把个天王殿穿堂门儿的要路口儿给堵住了。只听得后面一个人嚷道:“走着逛拉!走着逛拉!要讲究这个,自己家园儿里找间学房讲去!这庙里是个‘大家的马儿大家骑’的地方儿,让大伙儿热闹热闹眼睛,别招含怨!”老爷连忙就走。程相公还在那里打听说:“甚么叫作‘热闹眼睛’?”华忠拉了他一把,说:“走罢!我的大叔!”说着,出了天王殿的后门儿,便望见那座正殿。只见正中一条甬路,直接到正殿的月台跟前。甬路两旁便是卖估⾐的、零剪裁料儿的、包银首饰的、烧料货的,台阶儿上也摆着些碎货摊子。安老爷无心细看,顺着那条甬路上了月台。只见殿前放着个大铁香炉,又砌着个大香池子,殿门上却拦着栅栏,不许人进去。那些烧香的只在当院子里点着香,举着磕头,磕完了头,便把那香撂在池子里,却把那包香的字纸扔得満地,大家踹来踹去,只不在意。 老爷一见,登时老大的不安,嚷道:“阿,阿!这班人这等作践先圣遗文,却又来烧甚么香!”说着,便叫华忠说:“你们快把这些字纸替他们拣起来,送到炉里焚化了。”华忠一听,心里说道:“好,我们爷儿们今儿也不知是逛庙来了,也不知是拣穷来了!”但是主人吩咐,没法儿,只得大家胡掳起来,送到炉里去焚化。老爷还恐怕大家拣得不净,自己又拉了程相公带了小小子⿇花儿,也⽑着 ![]() 又望着那些烧香的说道:“你众位剥下这字纸来,就随手撂在炉里焚了也好。”众人也有听信这话的,也有佯佯不理倒笑他是个书呆子的。那知他这书呆子这阵呆,倒正是场“胜念千声佛,強烧万炷香”的功德! 却说安老爷拣完了字纸,自己也累了一脑门子汗,正在掏出小手巾儿来擦着。程相公又叫道:“老伯,我们到底要望望⻩老爷佟!崩弦诧异道:“那位⻩老爷?”华忠道:“师爷说的就是天齐爷。”安老爷道:“东岳大帝是位发育万物的震旦尊神,你却怎的忽然称他是⻩老爷,这话又何所本?”程相公道:“这也是那部《封神演义》上的。”老爷愣了一愣,说:“然则你方才讲的那风、调、雨、顺,也是《封神演义》上的考据下来的?倒累我推敲了半⽇。这却怎讲!” 说着,不到正殿,便踅回来站在甬路上,望了望那两厢的财神殿、娘娘殿。只见这殿里打金钱眼的,又有舍了一吊香钱抱个纸元宝去,说是借财气的;那殿里拴娃娃的,又有送了一窝泥儿垛的猪狗来,说是还愿心的,没男没女,挨肩擦背,拥挤在一处。老爷看了,便说:“我们似乎不必同这班人 ![]() ![]() 老爷看这光景,便叫华忠说:“你同师爷走走去,我竟不能奉陪了,让我在这里静一静儿罢。”因指着⿇花儿道:“把他也带了去。”华忠听了,把马褥子给老爷铺在树荫凉儿里一座石碑后头,又叫刘住儿拿上碗包背壶,到那边茶汤壶上倒碗茶来。老爷说:“不必,你们把这些零碎东西索兴都 ![]() 这里剩了老爷一个人儿,闷坐无聊,忽然想起:“何不转到碑前头读读这统碑文?也考订考订这座庙究竟建自何朝何代。”想到这里,便站起来倒背着手儿踱过去,扬着脸儿去看那碑文。才看了一行,只听得⾝背后猛可里嗡的一声,只觉一个人往脊梁上一扑,紧接着就双手搂住脖子,叫了声:“嗳哟!我的乖哟!”老爷冷不防这一下子,险些儿不曾冲个筋斗。 当下吃一大惊,暗想:“我自来不会合人顽笑,也从没人合我顽笑,这却是谁?”才待要问,幸而那人一抱就松开了。老爷连忙回过⾝来,不想那人一个躲不及,一倒脚,又正造在老爷脚上那个跺指儿的 ![]() 安老爷如何见过这个阵仗儿?登时吓得呆了,只说了句“这,这,这是怎么讲?”那个胖女人却也觉得有些脸上下不来,只听他口里嘈嘈道:“那儿呀!才刚不是我们大伙儿打娘娘殿里出来吗?瞧见你一个人儿仰着个额儿,尽着瞅着那碑上头,我只打量那上头有个甚么希希罕儿呢,也仰着个额儿,一头儿往上瞧,一头儿往前走,谁知脚底下横不愣子爬着条浪狗,叫我一脚就造了他爪子上了。要不亏我躲的溜扫,一把抓住你,不是叫他敬我一乖乖,准是我自己闹个嘴吃屎!你还说呢!” 老爷此时肚子里就让有天大的道理,海样的学问,嘴里要想讲一个字儿,也不能了。只气得浑⾝ ![]() ![]() ![]() ![]() ![]() ![]() ![]() ![]() ![]() ![]() 老爷好容易等他掸完了那只靴子,松开手站起来。自己是急于要把手里那把子通草花儿 ![]() 你看这位老爷,他只抱定了“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的两句书,到这个场中,还绝绝不肯撒个谎,说:“我不识文,我不断字。”听得那媳妇子请教他,不由得这手举着花儿,那手就把个签帖儿接过来。可耐此时是意 ![]() ![]() 安老爷真真被他磨得没法儿,只得嚷道:“准养小子。”那班妇女见老爷断的这等准,轰一声围上来了。有的拉着那媳妇子就道喜,他也点着头儿说:“喜呀!这是娘老娘的慈悲!也亏人家这位老大爷子解得开呀!” 说话间,那班妇女就七手八脚各人找各人的签帖儿,都要求老爷破说。老爷可真顽儿不开了,连说:“不必看了,不必看了,我晓得这庙里娘娘的签灵的很呢!凡是你们一起来求签的,都要养小子的。” 不想这班人里头夹杂着个灵官庙的姑子,他⾝穿一件二蓝洋绉僧⾐,脚登一双三⾊挖镶僧鞋,头戴一顶⽩纱胎儿沿倭缎盘金线的草帽儿,太 ![]() 才说到这里,又一个过去捂住他的嘴,说道:“当着人家识文断字的人儿呢,别抡荤的,看人家笑话!”说着,才大家嘻嘻哈哈拉拉扯扯奔了那座财神殿去了。老爷受这场热窝,心下里也不让那长姐儿给程师老爷点那袋烟的窝心!这大约也要算小小的一个果报! 却说老爷见众人散了,趁这机会,头也不敢回,踅⾝就走,一溜烟走到将才原坐的那个地方儿。只见华忠早同程相公一群人转了个大弯儿回来了。华忠一见老爷,就问:“老爷把马褥子 ![]() 才进了西边那个角门子,便见那空院子里圈着个破蓝布帐子,里面锣鼓喧天。帐子外头一个人站在那里嚷道:“撒官板儿一位!瞧瞧这个凤凰单展翅!”老爷听了,心中暗喜,连忙进去,原来却是起子跑旱船的。只见一个三十来岁漆黑的大汉子,一嘴巴子的胡子楂儿,也包了头,穿了彩⾐,歪在那个旱船上,一手托了腮,把那只手单撒手儿伸了个懒 ![]() ![]() ![]() ![]() ![]() 老爷一看,就比那西边儿安静多了。有的墙上挂了个灯虎儿壁子猜灯虎儿的,有的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儿踢球的。只那南边儿靠着东墙围着个帐子,约莫里头是个书场儿;北边却围着个簇新的大蓝布帐子,那帐子门儿外头也站着俩人,还都带着缨帽儿,听他说话的口音,到像四川、云贵一路的人。 只听他文诌诌的说道:“人品有个⾼低,飞禽走兽也有个贵 ![]() 见那帐子里头还有一道网城,网城里果然有金碧辉煌的一对大鸟。老爷还不曾开口,刘住儿就说:“这不是咱们城里头赶庙的那对孔雀吗?那儿的凤凰啊!”安老爷这才后悔:“这 ![]() 老爷此时是不曾看得凤凰,兴致索然,一声儿不言语,只跟了他走。及至走进那书场儿去,才见不是个说书的。原来是个道士,坐在紧靠东墙 ![]() 老爷看那道士时,只见他穿一件蓝布道袍,戴一顶棕道笠儿。 那时正是⽇⾊西照,他把那笠儿戴得齐眉,遮了太 ![]() 锦样年华⽔样过,轮蹄风雨暗消磨。仓皇一枕⻩粱梦,都付人间舂梦婆。小子风尘奔走,不道姓名。只因作了半世露痴人,醒来一场繁华大梦,思之无味,说也可怜。随口编了几句道情,无非醒唤痴聋,破除烦恼。这也叫作‘只得如此,无可奈何’。不免将来请教诸公,聊当一笑。 他说完了这段科⽩,又按着板眼拍那个鼓。安老爷向来于戏文、弹词一道本不留心,到了和尚、道士两门,更不对路,何况这道士又自己弄成那等一副嘴脸!老爷看了,早有些不耐烦,只管坐在那里,却掉转头来望着别处。忽然听他这四句开场诗竟不落故套,就这段科⽩也竟不俗,不由得又着了点儿文字魔,便要留心听听他底下唱些甚么。只听他唱道: 鼓逢逢,第一声,莫争喧,仔细听,人生世上浑如梦。舂花秋月销磨尽,苍狗⽩云态变中。游丝万仗飘无定。诌几句盲词瞎话,当作他暮鼓晨钟。 安老爷听了,点点头,心里暗说:“他这一段自然要算个总起的引子了。”因又听他往下唱道: 判官家,说帝王,征诛惨,揖让忙,暴秦炎汉糊涂账。六朝金粉空尘迹,五代⼲戈小戏场。李唐赵宋风吹浪。抵多少寺僧⽩雁,都成了纸上文章! 最难逃,名利关,拥铜山,铁券传,丰碑早见磨刀惨。驮来薏苡冤难雪,击碎珊瑚酒未寒。千秋最苦英雄汉。早知道三分鼎⾜,尽痴心六出祁山! 安老爷听了,想道:“这两段自然要算历代帝王将相了。底下要只这等一折折的排下去,也就没多的话说了。”便听他按住鼓板,提⾼了一调,又唱道:“怎如他,耕织图!”安老爷才听得这句,不觉赞道:“这一转,转得大妙。”便静静儿的听他唱下去道: 怎如他,耕织图,一张机,一把锄,两般便是擎天柱。舂祈秋报香三炷,饮蜡茚倬瓢牒。儿童闹击 ![]() 尽逍遥,渔伴樵,靠青山,傍⽔坳,手竿肩担明残照。网来肥鳜擂姜煮,砍得青松带叶烧。衔杯敢把王侯笑。醉来时狂歌一曲,猛抬头月小天⾼。 牧童儿,自在⾝,走横桥,卧树荫,短蓑斜笠相厮趁。夕 ![]() 正听着,程相公出了恭回来,说:“老伯候了半⽇,我们去罢。”老爷此时倒有点儿听进去,不肯走了,点点头。又听那道士敲了阵鼓板,唱道: 羡⾼风,隐逸流,住深山,怕出头,山中乐事般般有。闲招猿鹤成三友,坐拥诗书傲五侯。云多不碍梅花瘦。浑不问眼前兴废,再休提⽪里舂秋! 破愁城,酒一杯,觅当垆,酤旧醅,酒徒夺尽人间萃。卦中奇耦闲休问,叶底枯荣任几回。倾囊拚作千场醉。不怕你天惊石破,怎当他酣睡如雷! 老头陀,好快哉,鬓如霜,貌似孩,削光头发须眉在。菩提了悟原非树,明镜空悬那是台?蛤蜊到口心无碍。俺只管薅锄烦恼,没来由见甚如来! 学神仙,作道家,踏芒鞋,绾髻丫,葫芦一个斜肩挂。丹头不卖房中药,指上休谈顷刻花。随缘便是长生法。听说他结茅云外,却叫人何处寻他? 鼓声敲,敲渐低,曲将终,鼓瑟希,西风紧吹啼猿起。《 ![]() ![]() 安老爷一直听完,又听他唱那尾声道:这番闲话君听者,不是闲饶⾆。飞鸟各投林,残照 ![]() 唱完了,只见他把渔鼓简板横在桌子上,站起来,望着众人转着圈儿拱了拱手,说道:“献丑!献丑!列位客官,不拘多少,随心乐助,总成总成!”众人各各的随意给了他几文而散。华忠也打串儿上掳下几十钱来,扔给那个打钱儿的。 老爷正在那里想他这套道情不但声调词句不俗,并且算了算,连科⽩带煞尾通共十三段,竟是按古韵十二摄照词曲家增出“灰韵”一韵,合着十三辙谱成的,早觉这断断不是这个花嘴花脸的道士所能解。待要问问他,自己是天生的不愿意同僧道打 ![]() 那道士接过来,不曾作谢,先望着那银子叹了口气,道:“嗳!路尽才知蜀道平,恩深便觉秋云厚。”忽然两泪直流,把那个粉脸儿冲得一行一道的,益发不成个模样。他忙忙的用道袍袖子沾了一沾,往前走了两步,向安老爷深深打了一躬,说:“恩官厚赐,贫道在这里稽首了。”安老爷听他说了这“蜀道”“秋云”两句,觉得这道士竟不是个蠢人,或者这道情竟是他自己一片哀怨也不可知。便觉他虽是个道士,也不甚讨厌,连忙还了他个揖。华忠一旁看见,口里咕嚷道:“得了,我们老爷索兴越 ![]() ![]() ![]() 梁材在店里已经叫厨子把老爷的晚饭备妥,又给老爷煮下羊⾁,打点了几样儿路菜,照旧有他店里的顿饭饼面。老爷此时吃饭是第二件事,冤了一天,渴了半⽇,急于要先擦擦脸喝碗茶。无如此时茶碗、背壶、铜旋子是被老爷一统碑文读成了个“缸里的酱萝卜——没了缨儿了,”马褥子是也从碑道里走了。幸而茶碗还有敷余带着的,梁材倒上茶来,刘住儿又忙着拿铜盆舀了盆⽔,伺候老爷洗了脸,叶通便把程相公的马褥子给老爷铺上,又把自己那个借给他。 一时端上茶来,老爷同程相公一面吃着酒,心里还是念念不忘那个凤凰。恰好跑堂儿的端上羊⾁来,程相公便叫住他,问道:“店家,店家,你快些这里来。你早上说的天齐庙有得凤凰看,怎的吾们看不着?”跑堂儿的一楞,说:“看不着?没有的话!这店里有好几位都瞧了回来,我们打杂儿的烧香去回来也说瞧见,你老同老爷在那儿瞧凤凰来着?怎么说看不着呢?”老爷说:“果然没有看见,只有一对孔雀在那里。”跑堂儿的听见,想了想,才笑呵呵的道:“是啊,孔雀啊!他那⽑儿就像戴的翎子似的,我早起说的就是他,我是把两样东西的名儿记拧了!”老爷一听,这才悟过今儿这一 ![]() 一时,吃完了饭,家人们也有买东西去的,也有打辫子去的,一时只剩了华忠、刘住儿两个。华忠又去走动。这个当儿,忽见刘住儿跑进来说:“外头有个人要见老爷。”老爷说:“难道又是位‘喜贺大爷’不成?”刘住儿又不懂老爷这句“反言以申明之”的话,回道:“不是喜贺大爷,那位奴才见过,这个人奴才不认得他。奴才问他,他说老爷见了他认得他。” 老爷道:“算了罢,你弄不清楚这些事,快把华忠找来罢!” 半⽇,找了华忠来,老爷正叫他去看看这人到底是谁。华忠道:“不用看,奴才才进来就瞧见他了,就是方才在庙上唱道情的那个道士。”老爷一听,先就急了,说:“我说这些人断招惹不得!所以叫作‘惟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因问刘住儿道:“既如此,你在庙上也听他唱了那半⽇,怎的又说不认得呢?”华忠道:“请老爷别怪刘住儿。他这时候不是方才那个打扮儿了,脸儿也洗⼲净了,穿着件旧短襟袍儿,石青马褂儿,穿靴戴帽,并且是个⾼提梁儿。他见了奴才还装糊涂,奴才一瞧他那神情儿就认出他来了。问他来作甚么,他说:‘来谢谢老爷,见了老爷,还有话说。’奴才想着老爷可见这些人作甚么呢,就告诉他说:‘回来替你回罢。’”老爷连道:“很是!很是!”华忠道:“谁知他竟不肯走,说:‘务必求见见老爷。’还说他在淮上常见老爷,回明了,老爷一定见他的。 奴才问他姓名,他又不肯说,只说:‘老爷一见,自然认得。’” 老爷没好气道:“怎么你也合刘住儿一般儿大的糊涂,难道我在淮上常见的人你会不认得吗?”华忠不敢強嘴,等老爷发作完了,才回道:“老爷圣明,奴才赶到青云堡就 ![]() 柳絮萍踪浑一梦,相逢何必定来生! 要知说话的这人是谁,下回书 ![]() (第三十八回完) Www.GAosHO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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