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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个女人的史诗 作者:严歌苓 | 书号:38811 时间:2017/8/22 字数:2450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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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大队部进城十分壮观。小菲惊奇地发现这座小城蝇营狗苟的乌合之众夜一之间洗心⾰面了。破烂的街面铺板也漆了一新,贴着红纸绿纸的标语。汉子娘们用于骂大街的嘴巴现在用来 ![]() ![]() ![]() ![]() ![]() “田苏菲!” 小菲扭头一看,没找到叫她的人,但已认出那嗓音:孙小妹。扭头时她走错了 ![]() ![]() “你妈后来找到我家来了…” “真的呀?!” “煮的!” 这时政治部过来了。小伍大老远就张开双手冲过来。三个女孩眨眼抱成一个人。 “我们学校就来了你一个?”小伍问孙小妹。 “还学校呢?人家都毕业了!这是纺织学院的生学!” “不行,回头再谈吧,不能掉队!”小伍见小菲还想继续掉队,厉声喊道,“小菲!跟上了!” 小菲紧跑几步,上半⾝还扭向孙小妹。“话别没个完。”小伍小声说,“知道她政治面貌吗?这个城市的三青团员多得很,尤其是大生学!” 小伍才十九岁,政治上进步飞快,一礼拜不见小菲对她就得调整一次认识。小菲常要接受她教育:“小菲,要有点理想,你以为好好演戏就行了?”“小菲,据说你⼊团申请只写了三行字。你平时多嘴多⾆,废话连篇,让你说正经话,你就三行字?”“小菲,眼睛别尽往文工团的男演员⾝上看,找对象要找军事⼲部、政治⼲部。男演员除了会演戏还会什么呀?” 有时小菲不服,回嘴说:“那军事⼲部除了会打仗,还会⼲什么?不打仗了,他们还能⼲什么?” 这种时候不多,但碰上这种时候小伍颇有些吃惊,觉得什么时候起她的权威 ![]() ![]() ![]() 这天晚上文工团在城里的大戏院演出。这是进城第二天,票都是送给城里头面人物的。小菲早早接到通知,让她演喜儿。她以为听错了,跑去问鲍团长是不是a角b角的喜儿一块儿病了。团长说:“问什么问,走你的场子去吧。” 乐队也不拿小菲当回事,求爷爷告 ![]() ![]() 到了化妆时间,团长跑步通知所有人:“还按原班演员上。小菲还是演群众!” 这可太意外了。a角临时顶替了小菲。她倒美滋滋的,因为她头一次作为一线演员、第一选择,而原来第一选择做了她的顶替。据说那天晚上都旅长点名让小菲演喜儿,但他临时有重大事情不能来看戏,文工团赶紧把a角和小菲对换回来。 其实都旅长已经把小菲变成他棋盘上的棋子,想怎样走她就怎样走她。他在那次打土围子与小菲“邂逅”之后,就已定局在握。他早就知道田苏菲的名字,不过他识的字里没有“菲”,因此他就在练字的糙纸上写“飞”、“飞”、“小飞”警卫员们知道就知道,都旅长明人不做暗事,他老光 ![]() ![]() ![]() ![]() 进城之后,邹三农把小菲妈的住址也弄到了,都旅长叫警卫员给小菲妈带三盒烘糕一封请柬,请她三天后到大戏院看小菲演《刘胡兰》。小菲妈这时还没有改变对的眼光。什么解放军?不就是土匪吗?她在南京住那么多年,把歹人一一排列下来便是:鬼子、汉 ![]() ![]() ![]() 伍老板娘跑来通风报信,说解放军可是不得了,把城里的子婊全收拾了,带到哪里治病的治病,学本事的学本事;解放军一进城就把东孝口的恶霸捉了,这些天到处捉恶霸,然后说到她家善贞。善贞嫁了个解放军大官,是个团长。伍老板娘走在巷子里人都⾼一截,有时指着巷口停的⻩包车跟邻居说:“善贞接我们去吃饭,她忙吔!” 这些小菲一概不知道。她只是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地推迟回家看⺟亲的⽇子。她怕死这⽇子了。跟⺟亲怎么解释半夜偷偷出走的事?为那件果绿⾊带黑绒球的⽑⾐就狠下心把妈丢了投奔⾰命?要是妈冷一张脸说:“哟,功臣回来啦?我们家庙小,装不下你哟!”她小菲该说什么?假如⺟亲说:“这位解放军女同志找谁呀?恐怕认错门了吧?”她又该如何往下接茬子?⺟亲有权力有理由这样对待她。她最怕的一点是⺟亲什么话没有,劈头盖脸就是条帚苗子。她肯定对那种疼痛受不惯了,扭头就会往门外逃。小菲一想到自己人五人六一⾝解放军军装给妈的条帚苗子追得満巷子跑,就把回家⽇子推得无期了。她哪知道⺟亲这会儿正在街上看解放军扫大马路,通臭下⽔道。⺟亲是直觉特灵的人,她一看就觉得这些兵一⾝正气。再说她最疾恶如仇的东西就是 ![]() ![]() ![]() 小菲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她晚上演刘胡兰。她还知道自己要演出欧 ![]() ![]() ![]() ![]() ![]() ![]() 小菲妈笑笑说:“你看我像不像在街上捡东西的人?”她想起送烘糕的首长姓都。这个姓跟别的姓弄不混。她告诉守门的人说是一位都首长给她送的请束,让家里的小捣蛋给撕坏了。 小菲妈坐下十多分钟,观众⼊场了。她的座位在第三排。人们把前后左右都坐了,独独空着第三排中间一行椅子。头一遍铃响之后,几个穿军装穿长衫马褂的人走到第三排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军人坐到小菲妈左边,伸手过来说:“田妈妈你好,我是都汉。”小菲妈打量他。都汉就是都首长。成了田妈妈的小菲妈不知他伸的手是⼲吗的,欠起⾝来,笑一笑,鞠鞠躬。刚要坐下,都汉首长把她右手握住了。田妈妈想这是什么礼节?手够厚的,倒是细⽪ ![]() 这天小菲演得轻松自如,假如她知道第三排中间的观众是两年前成天朝她舞条帚苗的⺟亲,肯定 ![]() ![]() ![]() ![]() 小菲说:“什么事?” “等戏演完再说。” 小菲说:“你说一半我哪还有心思演呀?上台忘词算团长的。” 鲍团长眼睛不看她,眼光挪来挪去,没地方停歇。 “肯定是坏事!”小菲说。 “不是!不是坏事!” “不是坏事你早讲出来了!” “是好事!” “才不信。” “真的。都旅长跟我正式谈话,说要娶你。” 小菲先一愣,然后嘿嘿笑了。团长想,她真把它当好事呢。“我不让他娶。”小菲说。 “你别胡扯啊,旅长看上你!不是团长、营长。” 小菲突然问:“欧 ![]() 鲍团长明⽩了,脸凶起来,说:“小菲,别没头没脑没心没肺,你可不敢把这话跟别人讲,不然到最后你嫁不嫁都得嫁,不能让都旅长心里对你不舒服。” 开场了,小菲连口红也来不及修理就上了台。演到刘胡兰上铡刀时,小菲想,刘胡兰上铡刀都不怕,都旅长又不会把铡刀架在我脖子上。她比哪次动作都昂扬,唱得热泪満腮。但躺得太猛,位置稍微错了一点,装満猪⾎的猪尿泡就到她耳 ![]() ![]() ![]() ![]() ![]() ![]() ![]() ![]() ![]() ![]() “为刘胡兰同志报仇!”台下一片喊声。 大幕垂下来,观众喊的哭的拍巴掌的,小菲托着下巴慢慢爬起来。她一边拍 ![]() ![]() ![]() ⺟亲和都旅长都上台来和小菲握手。⺟亲学新 ![]() ⺟亲又小声说:“哭什么?叫人家首长看见笑你。都是要出嫁的人了。” 小菲有一百张嘴也讲不清。⺟亲一定以为她和都旅长私定了终⾝。都旅长打一辈子光 ![]() ![]() ![]() 第二天天不亮小菲起 ![]() ![]() 她上午到政治部去找欧 ![]() ![]() “转成半军半民。” “太好了!” 欧 ![]() 小菲说一会儿告诉他。她的意思是等他俩能私下里说话时再告诉他。小菲刹那间想到了逃脫。不在军队可以不服从军队首长的婚姻安排。她说“太好了”,心里就在想这一点。小菲不图别的,只图一天天把文化修养提⾼,让欧 ![]() ![]() ![]() 小菲和⺟亲约好下午回去吃饭。她想在欧 ![]() ![]() ![]() ![]() ![]() 欧 ![]() 小菲立刻神魂颠倒。他要告诉这些女孩,她小菲了解他得很,跟他体己贴心,掌控他的生活习 ![]() ![]() ![]() 他们五个人走到四牌楼,欧 ![]() ![]() ![]() “我就知道从学校到家的路。” “一共不就两条马路吗?” “不止!” 另外几个女兵说:“欧 ![]() 小菲笑是笑,但心里有些委屈:说都说到我家了,怎么无心问问我家住哪里?有几口人?都旅长一介武夫,都晓得嘘寒问暖。欧 ![]() ![]() ![]() ![]() 坐下之后,欧 ![]() “请先生再说一遍。” “算了,就法式洋葱汤吧。五份。起司少放一点。” “对不住,什么‘气死’?” 欧 ![]() “玫瑰露法国菜馆。” “没有起司?” “我去厨房问问。” “不必了。有什么就上什么吧。” “炸牛扒,炸猪扒,炸马铃薯,炸土司。都上?” 大家安静极了,听欧 ![]() “你来这家吃过饭吗,小菲?”等侍者⾼贵的⾝影消失在屏风后面,欧 ![]() “没有。”小菲看看包金的壁灯,又拿脊背撞两下火车厢式的⾼靠背,“我们家哪吃得起这种馆子?我妈买一斤⻩⾖芽要吃三顿呢!”她无忧无虑地笑笑,欧 ![]() “就这样多好。”他看着小菲说。 “嗯?” “你自然起来很好。上台一使拙劲就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小菲忽然说:“那我再也不上台了。” 欧 ![]() “朱敏也不错。小申的《兄妹开荒》我看过两次呢!”欧 ![]() 叫的菜上来了。冷的热的甜的咸的稠的稀的一块儿来,摆一桌子,人的胳膊和餐具都没处放。女兵们中间只有小马吃过这样复杂的洋餐,欧 ![]() 小马在他松垮垮的军装前襟蹭到她脸时,仰头笑着说:“谁是马云霜啊?瞎叫!” 他手上的刀叉停在小菲的盘子上,懵懂地看着小马。 “我们几个女同志一块儿改名了!” “噢,我怎么会知道你们改名?” “官僚!”小申说。 “改成什么了?”欧 ![]() 小马欠起 ![]() ![]() ![]() 小菲见欧 ![]() 她觉得她膝盖给一股温热的力量稳住了。欧 ![]() ![]() ![]() ![]() ![]() “好不好?”马丹(马云霜)问。 “好。”欧 ![]() 小菲点头,笑笑,看也没看清那些字。她看出欧 ![]() 欧 ![]() 侍者伸着手指数了数満桌盘子:“不差呀。” “法式洋葱汤呢?”马丹问。 小菲心想,她做上管家婆了。 “噢,对不住,这豌⾖汤算起来比洋葱汤贵两分钱。你们上算些呢。” 欧 ![]() “是啊。”侍者对土包子们很耐心,“全省就这一家。” “豌⾖汤是德国菜。”马丹说,她跟欧 ![]() ![]() ![]() 欧 ![]() ![]() ![]() 侍者赶紧解释,说大师傅大概读错菜单了,他马上回去请他补过。一直等到下午两点,洋葱汤还没上来。欧 ![]() 小菲摇头摇。 “在种洋葱。”他说。 这次是马丹哈哈大笑。她和欧 ![]() ![]() 结账时欧 ![]() ![]() “礼拜天,当铺不开。” “那抵押呢?” “对不住,我们从来不抵押。” 欧 ![]() “不行大军姐小!” “别胡叫!姐小是资产阶级,是我们的敌人,懂不懂?”马丹立刻占了一个上风,又占一个上风。 “不能赊账,老板要请我滚蛋的!”侍者的小碎步直往后退。 “把你老板叫来。他给我们吃这种东西,还敢收那么多钱,解放军收拾的就是这种 ![]() 小菲这时把一沓整整齐齐的钞票往欧 ![]() 欧 ![]() ![]() ![]() 欧 ![]() 马丹领头,欧 ![]() ![]() ![]() 第04章 小菲走到巷子口就看见一匹⾼大的枣红马和一匹⻩马。她脚步一顿,想往回转,邻居的孩子已经跑着朝巷里叫唤了:“田苏菲回来啦 !” 小菲在家门口看见都旅长的警卫员把一群孩子往外轰。孩子们一看小菲走来,七嘴八⾆地说:“田苏菲有马没有?”“田苏菲会打 ![]() 小菲原来很懊恼他们把她小时见不得人的老底揭出来,忽然她就想开了。再讲响一点,让首长听听,看还有没有胃口娶她。 都旅长坐在藤椅上, ![]() 小菲跟妈约好是三点回来,现在已经四点了。她先跟都旅长敬了个军礼,听见外面孩子一声哄笑。警卫员硬是把孩子们推出去,拴上了门。 都旅长反客为主,手指画了画对小菲说:“坐坐坐!吃什么?炒米糖?花生?”他把小菲妈预备的几小盒果食递到小菲面前。小菲还没来得及伸手,他手已经先 ![]() ![]() “队部又要打仗了。还不知道吧?”都旅长看小菲摇头摇,又说,“这回恐怕走远喽。” 小菲发现妈和警卫员都没了。不知什么时候知趣走开,把小屋单单留给她和都旅长。 “去哪里?”她心都乐得直开花。要打仗,又走得远,远征的旅长就顾不上她小菲了。 “去广西。剿匪去。” “这么远?!”她也不知道广西在哪儿。 “所以你有空回来多陪陪妈妈。这一走就不知什么时候才见得到她了。”都旅长说。 小菲差点说:“我也去?!”不过她知道这话说不得,太不进步。都旅长告诉她,文工团要挑一批年轻力壮、多才多艺的跟队部走,剩下的就跟另一个团凑成话剧团。他讲的意思是精华都是队部的,留下的人给老百姓打捞渣子。小菲两眼直直地看着鞋尖。鞋是小伍送她的,黑布面子脚尖贴着云形的黑⽪。她要能做小伍就好了,跟着首长打天下去。她偏偏毫无着落地 ![]() ![]() ![]() ![]() 晚饭很丰盛,小菲见⺟亲从草捂子里端出炖的、蒸的,从碗柜里端出冷盘小菜,又从屋檐下摘下个盖篮,里面是一块棉垫子,包着一沙锅红烧⾁。⺟亲从剧院回来就开始打点这顿晚餐了。她烫了酒,点上小暖炉,让小菲给都旅长揣进⾐服里。小菲在⺟亲面前从来很乖,便照办了。都旅长见小菲替他解军装纽扣,哈哈大笑,说:“哎哟我这贤惠妹子吔!” 晚饭后都旅长回去,问小菲跟不跟他走。小菲说她得跟⺟亲住一宿。等都旅长和警卫员走了,小菲抓了军帽就告辞。跟⺟亲说第二天礼拜一,早 ![]() 小菲说什么看得上看不上,相处都没处过。⺟亲叫她少来那种闲书里看来的一套,什么相互了解,相互尊重?小菲要是不了解都首长,妈了解,他跟妈把他三十六年桩桩件件事都讲了。就是讲究郞才女貌才子佳人他也不差,是瘸是瞎是⿇?大不了⾝上有几个弹眼子,哪个人不是靠⾐装啊?人脫了⾐服都是走兽。 ⺟亲见女儿两眼呆滞,眼神凄惨,把话放软些:“一个女人聪明就聪明在趁年轻给自己找个大靠山。你多福气啊,大靠山自己找你来了。妈讲句没脸的话,你有靠山,妈也能靠靠。过去妈打死都不肯讲这句话。” 小菲发现⺟亲在 ![]() ![]() ![]() ![]() ![]() ![]() ![]() 若不是因为要在家宴请都旅长,也许这个家更破败不堪。为了这次重大会见,她重打精神,在一片破败上竭力修补,红木柜子上了蜡,又拿出多年前的挑花台布,台面一片浅褐⾊的茶渍给一块茶巾上剪下的类似挑花补上了。一块鹅⻩被面拼凑出一幅窗帘,两把藤椅烂出窟窿她没法补救,但她 ![]() “妈,以后我每月薪⽔都给你。” ⺟亲在浓烟里眯细眼:“你以为我不知你想讲什么?你是想讲:我养你,你就放我一马,别 ![]() “妈,我才十八岁。鲍团长说了,我以后会成个大演员!我才不靠男人呢!” “少作怪吧。就你那样算唱戏啊?人没上台 ![]() ![]() “⾰命戏就是这样的!” “再请我看我是不会去看了。” “都旅长就夸我演得好,说我在上头演,他在下头掉眼泪!” “真不容易。都旅长 ![]() ![]() ![]() ![]() “他今天跟你说他要娶我?” “那他来⼲什么?闲串门子?” 小菲心里一算,队部要开拔去广西大山里剿匪,难道都旅长是要先娶她再带她一块儿去?都旅长好厉害,也怕进了城小菲如鱼得⽔,让个城里小伙子 ![]() ![]() ⺟亲说:“你在动什么脑筋呢?想逃婚呀?” “妈,你说什么我都听,就是这件事我不能听。” “随你便。只要你胆子没大到当逃兵的地步就行。到时不就把你手脚捆捆,头上盖块红布往都旅长房里一扔吗?军队不作兴?你妈不是军队的,你妈做得下当得下,捆旁人捆不动,捆你还行。怕你踢我窝心脚啊?没给你生那个野胆子!” 小菲心想,⺟亲也许⼲得出那类事。先敷衍过去,容她一点时间和欧 ![]() ![]() ![]() ![]() “好吧,妈,我好好想想。” “你以为我不知你想什么?你想去和你那小相好小⽩脸商量商量!” ⺟亲总是魔⾼一丈。 “哪儿来的小⽩脸?我 ![]() “没谈就没谈,你冲我喊什么?你以为我不能拿条帚苗子揍你呀?!” 小菲低着头,心想,我现在是解放军了,看你敢打解放军! “你想,哼,敢打解放军呀?打解放军是反动派!”⺟亲说,“今晚我就当一回反动派,你挨完打去检举你妈吧。” 小菲眼睛还是不抬,人慢慢站起来。她说:“那你打吧。” “打死也不嫁,是不是?” 小菲不吭声,垂头垂手站在十五瓦的灯光里 。不久她听见 ![]() ![]() 第二天清早小菲起⾝,⺟亲一⾝寒风地进来,把一盆热⽔、一个漱口杯端进来。等她洗漱完毕,又是一个滚着芝⿇的糯米团子。她吃糯米团子时,⺟亲把她拉到小椅子上,按她坐下,她自己坐在 ![]() 她走出家门才五点半,离出 ![]() ![]() 第05章 回到驻地,小菲赶紧把欧 ![]() ![]() ![]() “还你书。”小菲眼睛 ![]() 他看她一脸正⾊,赶紧一笑,说:“昨天要是没有你我们大家都完蛋了。” “书里夹了个东西,给你的。”小菲说。她不怕羞的⽑病此刻可帮了她大忙。 “好的。”他有一点意识到什么要发生了。女人对他总是这样,心里轰轰烈烈,他不跟着反应,她们最终会活过来的。 小菲告辞出去,一个新团⼲事进来,急匆匆地把欧 ![]() ![]() 小菲瞪着眼在他脸上找。他突然想起一个句子,在砚台上飞快顺顺笔尖,把句子写下来。小菲也好,其他进进出出的人也好,都不打搅他,他的专注就是他的门户,说关闭就关闭,把所有人严严实实锁在外面。然后他一会儿把眼睛翻起,看看天花板,一会儿搁下笔抓耳挠腮。小菲看他茶缸子里的茶叶给呷得紧贴在杯口上,也不去添⽔。她拿起茶缸,从暖壶里倒了些开⽔进去,又放到他桌上。 所有人都注意到小菲了。大家脚步生风地走过去走过来,相互招呼开午饭了,但每个人眼光都盯在小菲⾝上。终于有个年长的⼲事替小菲委屈了,大声说:“哎,欧 ![]() 欧 ![]() 然后他把笔一扔,端起茶缸喝了几大口⽔,这才转过来对小菲说:“那个剧本,他们要我写意见,下午作者要来拿。” 他弯下 ![]() ![]() ![]() 他再次弯下 ![]() “喏,你喜 ![]() ![]() 小菲昨天没怎么吃菜,却吃了两大块萨其马,他居然留心了。原来他在意她 ![]() ![]() “你知道队部要出发吗?”她问。 “知道。” “一部分文工团员跟队部走,剩下的跟别的团合并,成立话剧团。” 他忽然说:“试试黑颜⾊。” 小菲不知他在说什么。 “你穿黑颜⾊会好看。脸越年轻,越不要穿年轻的颜⾊。头发也是,统统梳上去,不要这个。”他手指在额前比画一下,表示刘海,“越是像小姑娘,越不能打扮得孩子气 。” 小菲想他在打什么哑谜?我夹在书里的纸条他一字不提,吃午饭的人马上回来了。他不提,她不能 ![]() 他的神情并不比昨天更亲近,小菲跨出那样一大步——那是送死的一步,他没有任何表示。 “我可能要跟队部走。”小菲说。 “噢。” “都旅长要带我去。” 他听出她话里的故事了。他脸上有点憎恶的意味,嘴上什么难听话也没有。他是这么个人,没人值得他在背后议论,这个特点不少人观察到了,觉得是个大怪癖。 “那你打算呢?”他问她。 “不知道。”她明明在说,“我的打算我⽩纸黑字写给你了!” 他哼哼一笑,太 ![]() ![]() ![]() “自己的事不知道?!”他说。 小菲想说:我一个人对抗一个独断的首长,一个強横的⺟亲,只要你一句话,我都扛得住。她说:“我就是来听你的意见啊。” “我怎么能对你自己的事瞎提意见?借给你的《玩偶之家》读了吗?一个立独思考的女 ![]() 小菲顶他一句:“我十六岁离家出走,参加⾰命,也是立独吧?” 他不直接驳斥她,似乎这么个问题不值得他给予回击。他把头摇一摇,笑一笑。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他让她读的书全⽩读了?他对她的栽培是一场枉然? “国中人的悲哀,就在于都习惯了把命运 ![]() 她想这大概就是他的回绝。眼泪转过去转过来,最后还是掉落了。 “那我去广西了。”她说。 “你主意这么定,好啊。”他说。 她出门就往文工团驻地跑。四亿国中人都给他看得那么悲哀,我有什么指望?我再投三回娘胎,出来也做不了第四亿零一个。她慢慢稳下步子,心死了也好,可以求得赖活着的安生。 过了几天,战斗动员、誓师大会都开过了。都旅长打电话到文工团来,要小菲马上去见他。他现在有了吉普车,告诉小菲在宿舍里等着,车会来接。小菲知道在劫难逃,一定是摊牌的时间到了,下面就是红印章一盖,两 ![]() ![]() ![]() 从小伍那里,小菲明⽩自己那 ![]() 她等在宿舍里,一会儿一个女兵进来,做做鬼脸又跑出去。听到吉普声,她突然站起来就走。不远有个芦席搭的茅房,人在里头脸在外头,只能半蹲在茅坑上才蔵得住全⾝。鲍团长満院子叫她,女兵指导员也在叫她,过一会満院子都是“小菲、小菲”小菲站得腿两酸⿇, ![]() ![]() 你说我没有娜拉的勇气,我偏让你看我怎么造旅长的反。你说国中四亿人都乐意让别人安排他们的命运,今天我就做第四亿零一个给你看看。茅房后面连着猪圈,猪们又満⾜又友 ![]() ![]() ![]() ![]() 你说我没有“立独思考”,不是“完整人格”,我偏偏立独一个给你瞧瞧 。我谁也不嫁。我有志向,等着看我成大演员吧。小菲从认识欧 ![]() ![]() 下午的排练小菲不能继续蹲茅房,只好露面。团长气急败坏,说她无组织无纪律,敢放旅首长的空车。小菲说她存心不去见旅长。团长说这可不是老新四军的传统。老新四军成了多少对儿“⾰命之好”?多少女兵嫁了首长为首长奉献去了,她小菲去打听打听!小菲想不出词来反驳,是啊,首长是⾰命基石,别说奉献青舂,奉献生命也该 ![]() ![]() ![]() 晚上排小菲的戏。小菲刚上场就看见都旅长从吉普车上下来。鲍团长向小菲挤眉弄眼, ![]() 都旅长做了个不打搅的手势,裹了裹军大⾐就坐到前排的板凳上去了。小菲接着排练,一招一式都在都旅长辣火辣的目光普照下。由于都旅长的推崇,小菲的戏风慢慢成了 ![]() ![]() ![]() ![]() ![]() 他把小菲叫过来,坐在他旁边,把自己大⾐给她裹。小菲动也不敢动。他告诉小菲他又三思一番,觉得他不该带她去前线。场上在排其他人的戏,他不必 ![]() 小菲歪过脸。她头一次好好看这位首长。他显得比他本⾝年龄大。说什么呢?你不能说他丑或好看,他就是个男人。他可以杀人不眨眼,可以刀前不低头,可以在手下人全战死后照样睡得着,吃得下。当他跟你说:你做我的人,一生都亏不了你。你可以完全相信他。 “我要上前线。”小菲说。她没料到自己会这样说。 “不行。我招呼都打过了。你下乡土改去。” “不去。我上前线。”她又一次意外。跟欧 ![]() ![]() ![]() “谁说的?”都旅长笑眯眯地问。 “我说的。” 都旅长又笑眯眯了一会儿,说:“你别不放心我。我从井冈山一路打仗打到现在都不死,剿几个土匪会怎么样我?” 小菲一听便有些烦心。他自作多情什么呢?以为我不放心他?上了前线,这位老 ![]() ![]() 都旅长很忙,只能坐二十分钟。他站起⾝,团长马上见风使舵地说:“小菲,还不送送首长!” 小菲想,急着要做我娘家大哥呢!她跟在都旅长⾝后出了作为排练场的荒庙。吉普车旁边,小菲要把大⾐还给都旅长,他却按住她手,又把巴掌按在小菲额上,说她好像退烧了。又说刚退烧顶怕着风寒,赶紧回屋里去。 从此什么秘密也没了。小菲碰见政治部的人,大家都吵闹,问什么时间散喜糖。碰见了欧 ![]() ![]() ![]() 她听说欧 ![]() ![]() ![]() ![]() ![]() ![]() ![]() ![]() ![]() ![]() ![]() 他叫她别出声,对面有兔子在跑。 小菲刚说“别开 ![]() “我没想到你会这样对我。”小菲说。 “怎么了?”他真像什么责任也没有似的。 小菲转⾝走了。她转了半个城,买到一件丝黑绒小袄,还是旧货,对光看看尽是虫眼子。她穿上它又把头发全拢向脑后,他也不称道一声,至少念她大冷天为悦己者容冻得两手青紫。欧 ![]() 她给他稍一拉就自己径直往他宿舍走。欧 ![]() 进了他房间,她转过脸:“你连句回答都没有!” “回答?!回答什么?”他正在点煤油灯,这时转过头。怎么让个拆⽩ ![]() “谁说我要嫁人?” “我没有反对你的意思。” “你至少该给个回答!”她想,绝不在这地方掉泪。她奇怪果然没有泪,浑⾝直打战。 “我不懂,你跟我要什么回答。”他左右转转脸,似乎请谁见证他的无辜清⽩。 小菲突然看见他 ![]() ![]() 等她转过⾝,他把她抱了起来。小菲像只乖猫,偎在他怀里,让他把她放在他 ![]() ![]() ![]() ![]() ![]() ![]() ![]() ![]() 从那之后,小菲一直处在幸福的晕眩状态,出 ![]() ![]() 小菲一直坐在门口的石头上等。天黑了,点灯了,她一直等。饭菜送进去,空碗端出来,小菲还是等。早一分钟跟都旅长说实情,她就少一分被旅长煮成 ![]() “等不及了?非要今天见?”他笑着说。 小菲浑⾝一⿇, ![]() “你还有得等呢!”他以为小菲羞坏了,手指拨弄一下她的鼻尖。他等小菲吃了面条又吃了荷包蛋,告诉她他暂时不娶她了:不能让小菲守活寡或死寡。他仰头大笑。万一他阵亡了,小菲还是个大姑娘,婆家好找些。 “你又胡说!”小菲剜他一眼。她真的怕他出什么好歹。他要出好歹小菲要背几十年的良心债。她就在这个时刻,明⽩有这么个男人,事事都为她想,把她看得比他自己重。 wWW.gAoSho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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