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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小姨多鹤  作者:严歌苓 书号:38968  时间:2017/8/26  字数:74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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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4)

  保卫⼲事想,看来这一对就是万里挑一的宝贝了。他安排了另外一个保卫⼲事监视和‮听窃‬张俭和小环在办公室的表现和对话。结果是两人一句对话没有,连坐的‮势姿‬都没变过:男的坐在窗下的藤椅上,女的坐在窗对面墙的木椅子上,大眼瞪小眼。

  他们并不知道,这一男一女相隔七八米距离坐着,一动不动,一声不出,把什么都说了。正像多鹤很多年前就发现的那样,这是一对好成了一个人的男女。这样对面坐着,张俭觉得是跟自己的另一半坐着,那是没有被多鹤占有、永远不会被她占有的一半。

  小环的鼻子红了。他见她抬起头,去看天花板。她不愿意眼泪流下来,当着张俭流泪她不在乎,她不愿当着外人流泪。这门里、墙里哪儿、哪儿都蔵着外人,看不见而已。小环也最在张俭面前流泪:女人只在为她动心的人面前流泪。多年前,这个男人的一句话“留大人”,让她落下了这个坏⽑病,就是在他面前流泪。

  那时的张二孩开临时挂起的布门帘,走进来,站在门帘里头。她已经知道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知道她可以仗她的势。从那以后她甚至会时不时仗她的势小小地欺负他一下。布门帘是块褥单,是小环⺟亲自己织的布,又请人给印成了蓝底⽩梅花,作为嫁妆陪过来的。门帘把一个像以往一样的⻩昏隔在外面,⻩昏里有⺟亲们唤孩子回家吃晚饭的嗓音,也有群⼊笼前的咕咕的叫声,还有二孩妈擤鼻涕、二孩爸⼲咳的声音。二十岁的张二孩站在门帘里,⾝上一件洗得发⻩的⽩褂子,肚子、口、袖子上留着小环和未见天⽇就被处死的儿子的⾎。是怎样处死的?可别告诉她。⾎已经⼲了,成了酱⾊的罪迹。年轻的⽗亲在蓝底⽩花的褥单前站了好一阵,骆驼眼什么都看,就是不去看这个非得处死儿子才救得下的子。不单是处死儿子,还得违背⽗⺟,背起断子绝孙不肖不孝的骂名。小环的泪⽔好迅猛,如同开舂的山野化冻,从此后她和他只剩了彼此。没了孩子,他们把相关不相关的人们都惹了。她泪⽔真多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哭开来可以如此舒坦。泪眼里的张二孩比他本⾝更大更⾼,给她的泪⽔泡发了似的。两盏煤油灯映在她的泪⽔上,映出许多倒影,他在一片灯火倒影中朝她走过来。他伸出‮大巨‬的手掌,不知是先给她擦泪还是擦汗。她用两只手抓住那个手掌,搁在嘴上,手掌很咸,每一条手纹里都淌着汗。不知过了多久,她有力气嚎啕了,她为那个儿子尖声嚎丧。嚎着嚎着,她嚎得跑了题:“你个蠢蛋!留我⼲啥呀你?!没了咱孩儿,你爹妈能让我活吗?那些嚼老婆⾆、戳人脊梁的人能让我活吗?!”二十岁的张二孩让她哭怕了,笨头笨脑地把她抱进怀里。然后她发现他也嚎起来,只是一点声也没有。

  此刻面对不再是张二孩的男人,小环的鼻腔堵成一团,堵得她头晕。那个张二孩没了,成了这个张俭,这就⾜够她再放开来嚎一次丧。但她绝不让泪落下来,让外人看去。她的泪正是为了自己被划成外人而生出的。

  张俭的目光越来越重,撑不住了,落在一双没有系鞋带的鞋上。慢慢地,又落在他扣错了的纽扣上。只有在小环面前,他才觉得自己狼狈。他把眼睛抬起。

  他知错了。他伤了她的心。

  对于任何人,他都没有错。假如任何人強迫他承认他错,他宁愿死。但对小环,他错了。

  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样不要体面,丢人现眼,散尽德。她对他疼得还不够得还不⾜?他们背着她⼲这样的事,把她当个外人瞒着。到底瞒了她多久?

  …不短了。两年多了。

  就像她会为难他俩似的!难道不是她朱小环劝他去跟多鹤和好,不是她朱小环把道理讲给他:女人都是半推半就。她朱小环是需要瞒哄的吗?给他们一次次腾地方的不是她朱小环吗?

  可这不一样。一腾地方,就不是那回事了。

  为什么不一样?不是哪回事?!

  心里不是一回事。心里的那回事,不好说。

  就是说,心变了?

  不是的!不是这么简单!这心是个什么玩艺,有时候自己都不认识。

  是心变了。

  天大的冤枉!

  心是什么时候变的?

  张俭看着小环,眼光又怕又瞪:心是变了吗?

  小环从他眼睛里看到了他问自己的话:是变了了吗?是吗?

  不变他对多鹤怎么会这样…看不得、碰不得?一碰浑⾝就点着了?他过去也碰过她啊。变化开始在两年多以前自由市场的那个偶然相遇吗?不是的。开始得更早。小环把多鹤的⾝世讲给他听了之后,就在第二天,他看见多鹤在小屋里给孩子们钉被子,心里就有一阵没名堂的温柔。当时她背对着他跪在上,圆口无领的居家小衫脖子后的按扣开了,露出她后发际线下面软软的、胎⽑似的头发。就那一截脖子和那点软发让他没名堂地冲动起来,想上去轻轻抱抱她。‮国中‬女孩子再年轻似乎也没有那样的后发际线和那样胎⽑似的头发。也许因为她们很少有这种特殊的跪姿,所以那一截脖子得不到展露。他奇怪极了,过去只要是⽇本的,他就憎恶,多鹤⾝上曾经出现的任何一点⽇本仪态,都能拉大他和她的距离。而自从知道了多鹤的⾝世,多鹤那⽑茸茸的后发际和跪姿竟变得那样令他疼!他在这两年时间里,和她,和她眉目传情,有一些刹那,他想到自己的是个⽇本女子。正是这样刹那的醒悟,让他动不已,近乎流泪:她是他如此偶然得到的异国女子!他化解了那么大的敌意才真正得到了她,他穿过那样戒备、憎恶、冷漠才起她来!

  她的⾝世让他变了心,变得对小环二心了。

  那他打算把她朱小环怎样发落?让她继续做个外人同住在那股大点就抹不开⾝的屋里?她朱小环是狗剩儿?!她朱小环就是一条狗,也是吃屎吃尖儿的那条!她朱小环在这里陪他丢人现眼,陪他给他老张家祖宗散德,回了家,账可要一笔一笔地跟他好好算。

  三个小时的‮留拘‬,不了了之。张俭骑着车,带上冷漠乖顺的朱小环慢慢往家走。路上都没话,话在你看我我看你的时候看得差不离了。下面就是制裁、发落。张俭只服小环的制裁、发落。

  过铁道的时候,小环让张俭往右拐。沿着铁道全是野生的茭⽩和芦苇,常常有‮海上‬职工带着全家老少在铁道边上忙,割茭⽩做菜或到市场上去卖。初冬季节,幸存下来的茭⽩叶子枯⻩,和大蓬大蓬的肮脏芦絮碰出焦脆的声响。张俭陪小环一格一格地走着枕木,自行车推不动,但他咬着牙扛着它往前走。一列火车远远地来了,在弯道上悠长地鸣笛。小环哇的一声哭起来。

  张俭把自行车往芦苇丛里一撂,上来拉她。她一贯的撒泼放赖的劲又来了,跟他又打又抓,死活不下铁道。火‮震车‬得铁轨“嘎嘎”哆嗦,小环哭得透不过气来,但他能从她不成句的话里听出:谁躲开谁是鳖养的!死了⼲净!一块让火车轧成⾁馅儿最省事!

  他给了她一巴掌,把她抱下铁道。

  火车飞驰而过,一杯剩茶从车窗里泼出来,茶渍茶叶在风里横向落在他俩脸上。火车开过去他才听清小环嚷的是什么。

  “你俩肯定来过这儿!在这些苇子里面快活死了,也不怕着凉得⾎虫病!得了病回来害我跟孩子们…”

  小环的烫发蓬成个黑⾊大芦花,见张俭傻眼看着她,扯一把他的腿,要他跟她一块坐下,骂他现在装电线杆子?在这儿跟多鹤快活的时候肯定鲤鱼打、鹞子翻⾝、⽟龙驾云似的…

  张俭挨着小环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转过脸。早晨八点下了大夜班,觉也不睡就去会多鹤,现在天又快黑了,十二点钟的大夜班又在等着他。冬雾从芦苇沟里升起。她看见他两个骆驼眼真像穿过百里大漠似的疲乏,眼睛下的两个黑圈,腮上两个深深的凹凼,凹凼里的胡子有一半漏过了剃刀。这时他的脸看去可真不怎么样。欺瞒、哄骗、东躲西蔵可真不容易,人显然是瘦了、老了。她发现自己的手又在他刺猬一样的头发上了。他心野得什么也顾不上,头发也长得野成这样。小环想,其实她对张俭的心也是有变化的,变化似乎开始在多鹤怀上丫头的时候。那天晚上还是张二孩的张俭把丢在多鹤屋里的一双鞋、一个坎肩、两本他喜的破小人书收拾起来,回了他和小环的屋。该为张家⼲的,他⼲完了,从此该续上他和小环的正常⽇子了。

  上了炕,钻进被窝,两人抱得紧紧的,但小环⾝子里没那个意思。她告诉自己这还是她疼的二孩啊,不该生分啊。可她的⾝子对二孩只不过客客气气,有求必应罢了。那以后她的⾝子对他就是体贴周到,可就不再有那个意思。她对自己恼恨起来:瞧你小气的!这不还是二孩吗?可她的⾝子不和她理论,她越攒劲它越是无所适从。小环这才暗暗为自己哭了。她哭原先的小环,那个只要躺在她的二孩怀里就从里到外地得劲,从⾝到心都如愿以偿地得劲。“得劲”这词不能拿别的词置换,它是天下什么东西都置换不了的。⽇子再往下过,她觉得自己在张俭那里不光光是个老婆,她渐渐成了一个⾝份名目模糊的女人。好像所有女人的⾝份名目都糅合到一块,落在她⾝上——姐、妹、、⺟,甚至祖⺟。所以对他的疼也是所有这些女人的。不仅这样,她的这些⾝份名目使她给家里每个人的疼都跟过去不一样。她伸过胳膊,从他口袋里直接拿出烟杆,装了一锅烟,又伸过胳膊,掏出他的火柴,把烟点上。她了几口烟,眼泪又冒上来:他居然觉也不睡、饭也不吃,作践成这副又老又瘦的贼样!他的手慢慢搂住她的。她又伸手从他工作服左边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她对他太悉了,哪个兜里装着什么,她一点不用兜远路,直接伸手就能拿到。手绢叠得四四方方,留着花露⽔兑掺米浆的香味。家里每一条手绢都逃不过多鹤的烙铁。大大小小的人走出张家,都像刚从烙铁下走出来一样平展。

  小环了一袋烟,自己站起来,也把张俭拉起来。她要张俭带她去下一个“暗角落”,看看他们人不要做、做猫狗在外面胡配,到底找了什么样的地方,怎样猫狗了两年多。不久,张俭把车骑到了‮民人‬医院旁边的‮海上‬点心店。后窗可以看见湖⽔,还能看见湖那边的山坡。

  他领她坐到窗口的一张小桌,桌上廉价的钩花台布到处斑斑点点。什么东西到这个新兴的工业城市很快就⾰命了,一⾰命‮海上‬的不‮海上‬、南京的不南京,成了犷、大而化之、不拘小节的风格。

  小环想,这两人也不知坐在这儿说些什么?多鹤的话虽然他能听懂,但答对流畅是谈不上的。他们不过是捏捏手,碰碰脚,一个飞眼换一个媚眼。他心变了是没错的,不然他半辈子没学会花钱,肯花这么多钱坐在这里捏捏手,碰碰腿,传个眼⾊?

  心是变了。

  服务员上来问他们点什么吃的,张俭菜单也不看就说要一客小笼包。小笼包上来,两人都吃不下。小环的鼻子又酸了。张俭让她快吃,不然小笼包里的汤就冻上了。她说太⼲得慌,吃不下去。张俭又叫来服务员,问他什么汤是这个店的特⾊。服务员说公私合营之前,这个店最好的是鸭⾎汤,不过现在已经取消。

  小环咬了一口小笼包。张俭告诉她,过去的小笼包只有现在半个大。小环想他倒,来这儿吃了多少顿了?上大夜班给他往饭盒里放两个馒头,他都舍不得吃,常常是原封不动带回来。在家喝酒从六角一斤的喝到四角,又喝到三角。后来⼲脆到自由市场去买农民私酿的,喝上去像兑了⽔的酒精。他倒舍得把钱花到这种以汤充⾁馅儿的小笼包子上。窗子外的湖景也不⽩给你看,花在没馅的包子上的钱一半买风景了。心一变,还用吃什么?风景都看得你看得你醉。

  “我想好了,只能辞了工,回咱老家去。”张俭说。

  “别扯了。老家那些人知道你买了个⽇本婆子。回去了咱三个孩子都得给他们当⽇本崽子看。房也旧了,快塌了,你爹妈回去还没地方住呢。”

  前一阵收到张俭⽗⺟的信,老两口终于对自己的变相保姆⾝份大大觉悟,回到安平镇老房子去了。信里说房子长期没人住,空得快塌了。

  张俭半睁眼,看着窗外漆黑的湖面,是那种走投无路的沉默。

  小环也知道他们三个人走投无路。或许多鹤不把她的⾝世告诉她,事情会容易一些。她咬咬牙,心里一股凶狠上来:多鹤为什么要讲她的⾝世?这么深的罪孽关她事?关张俭事?张俭的一颗心哪叫心?软得就像十月里的烘烂柿子,经得住那样惨的事去‮躏蹂‬?他把多鹤带到这里,窗外山景湖景,他烘烂柿子似的一颗心就在她面前化成一包甜⽔了。她想,我的二孩呀!

  她的手在桌子下面一把抓住他的手。她把那手握得太紧,都握冷了。

  多鹤那该死的⾝世,她那该死的处境:孤⾝一人活在世界上,把她扔出门她是活不了的。她要是不知道她的⾝世多好!她可以把她扔出去,活得了活不了,关她朱小环事。朱小环可不是张俭那种没用的东西,长得五大三,心却是一个烘烂的软柿子。她朱小环有女屠夫的⾎,偷她的男人偷到她家里来的女人,她一定拿她开宰。她从小宰、宰鸭、宰兔子就宰得很出⾊。

  两人出了点心店,已经八点了。小环突然想起丫头今晚叫她去看她表演鼓。伟大领袖**来视察,‮生学‬们选‮子套‬来组成鼓队,今晚在第三小学校的场彩排。小环叫张俭赶紧用车把她送到第三小学,赶个收尾也好。家家都有家长去,丫头的家长不去丫头会伤心。

  第三小学和丫头的第六小学一模一样:⻩⾊的校舍,浅咖啡⾊的门窗。那个苏联建筑设计师画了一个学校的图纸,盖了十几座一模一样的小学校。也是他的一张图纸,使山坡下湖岸边起了几百座一模一样的楼房。十几个小学选出的四百名鼓手都穿着⽩⾐蓝,扎着红领巾。因为是初冬,小‮生学‬们都在⽩衬⾐里面穿着棉袄或夹袄,⽩衬⾐像绷带一样紧紧在⾝上。他们整齐地变换鼓点,变化队形,一张张小脸都涂了过多红胭脂,猛一看満院子蹦蹿着小关公。

  小环在第三排找到了丫头。丫头立刻咧开嘴向她笑。小环指指她的肚子,丫头低头一看,一截彩⾊带从⽩衬衫下面掉出来,甩嗒甩嗒比她还活泛,丫头笑得更像开花似的。

  张俭也挤到了小环⾝边,周围全是指手画脚、相互聊天的家长们。有人认出小环,大声问她:闺女也选拔上来见**了?小环不饶人地回她:风头就兴你们儿子出啊?又有一只手伸过来,递给小环一把瓜子。张俭想她出去串门没⽩串,上哪儿不愁没烟没瓜子。

  孩子们休息下来。丫头问小环和张俭,她打鼓驼不驼背?小环说好的,蹦得多带劲。

  丫头说:“那老师老说我驼背。”

  小环问张俭:“她驼吗?”

  张俭本没看,说:“驼点好,驼点像我。”

  小环看着丫头回到同学里去了。这个家是由每一个人撑着的,哪一个走掉,都得塌。丫头⾼兴得这样,要是三个成年人中间⾝走一个,丫头会怎样?丫头心目中的家就塌了。就像丫头走了,或者大孩、二孩走了,小环的家也塌了。这时来分谁是谁,不是已经太晚?分不出谁是谁了。

  她对自己说:咳,凑合吧,看孩子们的份上吧。她心底下其实明⽩,哪里有这么简单?她跟张俭也是这么说的:她看的是孩子情分。他看看她,当然明⽩没那么简单。这么不清不楚、窝里窝囊的十来年,进去的,都别想解脫开。他何尝不想豁出去,撕出⾎淋淋的快来? wwW.gaOshoUxs.c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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