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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告别天堂 作者:笛安 | 书号:42170 时间:2017/9/26 字数:23220 |
上一章 叶丽朱是就台英祝 伯山梁是就欧密罗 章8第 下一章 ( → ) | |
[江东] 我曾经在温哥华东区国王路上的一家越南餐馆里见到过一个神似天杨的女人。那是冬天,我们加完班,和几个华裔的同事顺路拐进去吃河粉。他们一坐下就开始畅快地讲广东话,我是一句也听不懂。那女人坐在一个和我们的桌子恰成对角线的位置上,桌上空空的,在喝⽇本清酒。我看到她的脸的时候, ![]() 她很年轻,头发黑得生机 ![]() ![]() 离开的时候下起了雪, ![]() 她呵气成霜,因为冷的关系,満脸凛冽的媚妩“先生,一个人吗?有没有空?”我这才想起来同事们说过的话,国王路沿线的餐馆都很便宜,一到晚上,就有好多的乞丐或者 ![]() ![]() 准确地讲,她又像天杨,又像方可寒。 然后我就想起了她们。她们十七岁的脸像烟花一样绽放在温哥华清冽的夜空下面。下雪了,圣诞节快到了。已经有人在家门上挂上了花环。在肖強的店里,我们一起看《霸王别姬》。看到程蝶⾐戒毒的那一段,方可寒 ![]() ![]() ![]() “小尼姑年方二八,青舂年华,被师傅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郞,又不是——” “错了,咱们再来。” 程蝶⾐死了。肖強哭了。张国荣也死了。天杨心満意⾜地叹着气说:“这就对了。” 安妮一直在家里等我。看到我,她微笑了一下。安妮是个温暖的女子。⾝体纤弱,并不美丽, ![]() ![]() 安妮一点一滴地摸抚着我“Tony,我 ![]() 我出生在一九七八年,二○○一年大学毕业,开始上班,遇上当时在京北学中文的安妮。结婚,考雅思,移民,那时候——二○○二年底,是通过安妮的一个朋友的关系,在一间港香人开的、只有五个员工的小会计事务所打杂,超时工作拿不到加班费,帮老板娘接孩子放学也在我的职责之內——正是因为这个才学了开车,可当时只有做下去,需要存一点钱才能继续去读研究生。二十四年,就做过这些事情。 那么天杨,你现在在哪儿? 至于我,你曾经拼了命地去 ![]() ![]() ![]() 刚刚到加拿大的时候,我就是这么神经质。 去年年底我终于跳了槽,在一间也是当地华人开的贸易公司的财务处。虽然顶头上司酷似张宇良这点儿令人不甚満意。但是总算是可以只做财务报表不做男佣。按我和安妮的计划,后年我就可以重新去念书,然后去试试鬼佬们的公司。总之,苟活得还不错。 听过去的同学说,天杨现在做⽩⾐天使做得有滋有味。我想象得出来她那副自得其乐的表情。天杨比我幸运,她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不行。我想这是我和她之间最本质的区别。可是我直到现在才看清楚这个。 舂天的一个周末,我在电视里看到了《霸王别姬》。国语对⽩,英文字幕。我从头到尾看完了它。太 ![]() ![]() ![]() 现在我明⽩了什么叫“这就对了”天杨,你,我,肖強,我们都在这世上苟活着。这世界上我们这样的人怕是越多越好、因为我们的数量越多,这世界就越和平。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作为一个整体才能显现出来。我们组成一个永恒的黑夜,维持世界平衡地运转。但是总有一些人,总有一些人要以“我们”这个黑夜为背景怒放,就像烟花,比如程蝶⾐,比如张国荣,比如方可寒。所以方可寒,这世界需要我们,而我们需要你。 然后我发现,那天是天杨的生⽇。 夏⽇来临,加拿大一点不热。在我鬼使神差地打过去一个电话的一周后,我收到天杨的E-mail: 江东,你好吗?我很好。对自己的工作还算喜 ![]() 告诉你一件事:我现在和周雷在一起,我们准备明年结婚,吓了一跳吧? 今年夏天一如既往的热。不过常常下雨。你八月份回来的时候应该会比较舒服。前些天我碰见肖強,他的店已经关了。他现在是TaxiDriver。 ![]() ![]() ![]() 天杨 ![]() ![]() ![]() ![]() 可是周雷那个⽩痴他明⽩这个吗?他懂得因为这个来心疼你吗,天杨? ⾼速公路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喜 ![]() ![]() ![]() ![]() 那么来吧,速加,不要装蛋,冲着那残 ![]() ![]() ![]() ![]() [天杨] 距离⾼考仅有八十三天。 就算是下课时间,教室里也安静得瘆人。一半人静悄悄地踩着下课铃飘出去,另一半人继续趴在桌上做埋头苦读状。相比之下,像我和江东这样抓紧十分钟腻一会儿的,已经是有碍观瞻了。 第一次模拟考的成绩公布,我和江东平心静气地等待着被灭绝师太召见。三年来,每次试考之后就是老师们 ![]() “宋天杨。”有天中午吴莉 ![]() ![]() ![]() 疯了。都疯了。周雷说得对,全怪这狗⽇的⾼考。 教室里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气闷。天越来越热,沙尘暴又开始了。窗前那些柳树的绿,已经被狂风搞得一塌糊涂,却还是 ![]() ![]() ![]() “宋天杨,窗户外面有什么好看的?”数学老师说,他下面那句话引得全场爆笑“已经是这么关键的时候了,上课还走神,是窗户外面好看还是我好看啊?” 他自觉失言的时候已经太晚了,一片哄堂大笑中大家都听见张宇良的声音“您好看,您好看,谁说您不好看我跟他翻脸。”他站在讲台上窘了一会儿,突然间灵机一动“好了安静,我不过是看你们这些天太辛苦,逗你们笑一笑。”大家当然笑得更厉害。 在倒计时牌下面,谁都硬气不起来。那些假装潇洒假装堕落的其实是⾊厉內荏外強中⼲,倒是那些心甘情愿被奴役的人活得比较酣畅,自 ![]() 没有人还记得方可寒,就连我和江东也是装作不再记得。我们居然听到传闻说方可寒现在闯到深圳一间最红的夜总会去坐台,赚的都是美金港币。未来的女大生学们第一次用充満羡慕的语气谈起她:“人家命好,不用⾼考也照样赚大钱。”翻译一下就是:怎么我们自己就拉不下那个脸去卖呢。 跟周围这个气氛比,我和江东也许真的是另类。 我们很用功,但我们什么也不想,连⾼考都不想。气定神闲到了这种程度是境界,不是人人都来得的。他们看着我们的背影酸溜溜地说:“ ![]() 我们现在常常待在那家蛋糕店里。生意惨淡,老板说他马上就会把它盘出去。对我们倒是件好事,那里⾜够安静,我们要一壶柠檬茶就能坐上三四个小时,那里的情侣桌刚好放得下我们俩的一堆书本。老板每次都鼓励我们“再加把劲儿,考上大学以后你们就自由了,到时候你们俩就可以随便谈恋 ![]() 在岁月一样的安静中,我吃力地和我的立体几何谈判。耳边传来他的书页翻动的声音,于是就知道他在那里。于是伸出手,就够得到他的手指。于是他轻轻地握住它们,咬一口,于是我嘲笑他比琼瑶的男主角还酸。夜幕降临,店里的顾客还是疏疏落落的,我们去买两个蛋糕,两杯咖啡——不是我说,这老板虽然善良,可这咖啡——难怪他生意不好,有时候老板一⾼兴就送我们一个⽔果拼盘,他说反正⽔果总放着也会烂。外面一条街,全是灯光。灯光在我们的眼睛里斑斓着,外面汹涌着的都是闲杂人等。夜晚正是我们的同龄人们想到未来会觉得 ![]() ![]() ![]() ![]() 有天晚上店里终于来了两个顾客,是对⺟女,确切地说,是我们英语老师和她女儿。英语老师站在玻璃后面的街道上目瞪口呆,我们俩只好回望过去,像嵌在玻璃里面的两个门神。老师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进来,她女儿雀跃着去挑蛋糕,我发愣的时候江东一个箭步 ![]() 当然能。于是观众们看到的是一幅背景音乐为《秋⽇私语》的园丁育苗图,灯光很小资——尽管那时候还不流行这个词儿,老师声音也柔和,简直像在拍MTV。我在旁边跟柜台里的老板眼神 ![]() 你是电,你是光,你是唯一的神话。 有时候我喜 ![]() “江东,别写了。”我自己也知道这要求不大合理。 “马上就完了。” “那你别不理我呀。” “乖,真的马上就完了。要是你闷的话,随⾝听借你用,是,后街男孩,你最喜 ![]() “我现在不喜 ![]() “你不听我听。”说着他就戴上了耳机。 “不行!”我一把把耳机从他耳朵里扯出来。 “怎么了?”他有些不⾼兴“跟小孩儿似的。” 我低下头对着他的手臂狠狠地咬,这次我可真是使尽了所有的力气,我都 ![]() ![]() 起初他还忍着,然后终于憋不住叫出了声:“妈的你——天杨你放开,你听见没有你给我放开,靠,我他妈骨头都要断了——” 我放开,他一脸的愤怒。卷起袖子,我看见我留下的美丽小印章,圆圆的,中间发紫,边缘是整齐的锯齿形,有⾎一点一点地从里面渗出来,怪晶莹的。 “你他妈真是疯了。”他恶狠狠地说。 “江东,对不起。”我托起他的手臂,轻轻 ![]() ![]() ![]() ![]() ![]() “我不是有意的。”我看着他,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个智障。丢人吧你,我心里骂自己,方可寒死的时候你都不哭现在倒来冒充林黛⽟,是脑子真的进⽔了。 他用手在我脸上抹了一把。他说:“怎么了?我不是没说什么吗?” 他捧起我的脸,笑了“其实不疼。逗你玩的。” “那你怎么跟你妈说呢?你总不能说路上招惹了条小狗吧?”我问。 “这个理由不错。”他笑“我就跟我妈说这条小狗是⺟的,还梳了两条小辫儿。” “你侮辱我人格。”我挂着一脸的泪,笑了。他就在这时候抱紧了我,他现在常常这样,突然间紧紧地抱住我,一言不发。紧得我都 ![]() 那几秒钟就叫幸福。如果他真的记不得的话我也会记得,我记一辈子。 [肖強] ⾼考⽇益 ![]() ![]() ![]() ![]() ![]() “坐到外面去吧,行吗?”我把语气放轻松“你看,这里间太小,等会儿江东追来的时候你俩要吵要打都没有⾜够的发挥余地。” “你敢让他进来!”她居然没被我逗笑,还仇人似的看着我。 “这小孩子家怎么跟大人说话呢?”我心里虽然一惊,但还是満脸 ![]() ![]() 我终于住了嘴,实际上是天杨把我打断的。她的表情突然间变得惨烈起来,对着门口大喊了一声:“滚!滚出去——”好嗓子,我无奈地想,四弦一声如裂帛。 江东当然没有听话地滚出去,而是像往常一样矫健地冲进来。我识趣地躲到柜台后面招呼顾客,对那个一脸好奇的初中小女生说:“没什么好看的,我天天看,都看腻了。”小妹妹说:“那下次你能叫我来跟你一块儿看吗?我把BP机号留给你。”我说行,不过我得收门票。 江东的手臂圈着天杨,她当然要挣扎,可这次不像往常,这次的挣扎是货真价实的。江东也不像以往一样堆出一脸凶神恶煞“天杨,天杨你听我说,你听我把话说完行吗?”——哀怨得都不像江东了,比较对得起观众。 “我不听!没什么好说的!” “天杨,这件事情我做不了主,我说真的天杨,是我爸爸妈妈帮我填的志愿表,我把该说的都跟他们说了,不信你就去问问咱们班同学,报志愿这种事儿谁不是听家里的?” “我就是没听说过!我是野孩子!我没爸没妈没人管!” “天杨我不是这个意思!而且就算我们填两份一模一样的志愿表 ![]() “你说话小心一点儿!再胡说八道我对你不客气!‘自私’‘没用’这种词儿也是可以随便 ![]() “对,⾼考这么大的事儿。”天杨盯着他,眼泪流了出来“你终于说出来了。跟‘⾼考’比我算什么?原来你和所有的人都一样!” “和所有的人一样有什么不对吗?你自己也和所有的人都一样!你只不过是自以为自己了不起而已。能做的我都做了我没别的办法,你又不是小孩你怎么就不明⽩好多事儿不是你我左右得了的!” “是你自己不想努力不愿意左右才会找出来这种低级借口!” “好!”他嘴 ![]() ![]() “江东!”我不得不呵斥他,这已经越说越不像话了,如果继续由着这厮信口开河的话后果保证不堪设想。果然,已经晚了。 天杨顿时安静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像目击证人辨认嫌疑犯那样认真却不带丝毫情 ![]() “你把刚刚说的那句话再说一遍。”她说,语气平静,不吼也不叫了。 “…”“你刚才说什么?最后一句,你再重复一遍。” “天杨。”江东不安地叫了一声。 “快点儿,再说一遍。”她抹了一把眼泪,小脸儿上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情。 “天杨。”江东走过去抱紧了她“对不起,我是胡说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天杨。”他吻亲着她的脸,她的头发,她躲闪着,闹着别扭,然后她哭了,终于搂住了江东的 ![]() “你说话不算话。”她像个委屈的孩子“连你都说话不算话我还能再去相信谁?” “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仔细想想我从没听江东用这种语气说过话“天杨我跟你保证,就算我们不在一个城市里也不是问题。咱们有寒假暑假,平时放假的时候我去看你没假的时候我逃课也要去看你。咱们每天打电话,我一个礼拜写一封信给你,行了吗?” “不行。”她终于仰起脸,眼睛通红。 “还不行?”江东的神⾊也舒缓了下来“那…我知道了,还有最重要的一条:我绝对不跟比你漂亮的女生说话,可以了吧?” “我怎么相信你啊?”她笑了“凡事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呢。” 这本来该是个风平浪静的时候,电影里经常演这样的场景。但是江东就在这个顺理成章地该风平浪静的时刻沉下了脸,他把天杨硬硬地往外一推,他说: “谁都可以跟我说这种话,只有你不行。” 相信没有人对重复描述类似的场景 ![]() ![]() 有一天天杨走了进来,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那天江东很意外地没有追来。店里很静。我问她:“想听谁的歌?”她说谁的都行。我于是放上了张信哲。 张信哲的人妖嗓子蛇一样地 ![]() “天杨,你去照照镜子。”我说。 她看着我,还是那种小动物一样的眼神。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刚才是什么表情?天杨,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小姑娘。不是说你傻,说你幼稚,不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以前就算你哭你闹你发脾气你耍赖——你还记得你在我这儿砸门吗?——我都觉得你又⼲净,又彻底,又坦率。从你第一次来买《阿飞正传》的时候,我就想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那种就算经历过很多事情也不会变得肮脏琐碎的人。因为你⾝上有种力量,你有时候可以不向周围的人妥协而是不知不觉地反过来影响他们。可是你看看你刚才对我笑的样子,就像一个怨妇。你不是那种女人你永远变不成那种女人,天杨你不能丢掉你⾝上最宝贵的东西——不管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事情。” 她早就把眼光移到了别处。她低着头,好像在研究地板上的格子。两滴⽔珠掉落到了地上,我装作没有看见。 [江东和天杨] 我说不上来为什么,有时候我会突然间 ![]() ![]() ![]() ![]() ![]() ![]() 我可以容忍你侵占我掠夺我,我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生命的精华⽇复一⽇地贫瘠下去——真没看出来这么纤弱的你,我稍微一用力就挣脫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你原来是片永远填不満的海,我是那只名叫精卫的呆鸟儿。我已经不知疲倦不知羞 ![]() “这种事情,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任何事情都可以成为你轻浮地浅薄地指责我怀疑我的理由,除了方可寒。 可是说完她自己就后悔了。她就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一样大惊失⾊然后扯着我的⾐服说:“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江东,你别生我的气——”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人,我知道你不会是有意的。你自己也知道就算你是有意的我也不可能因此而不再 ![]() 后来我们俩就像两只困兽一样。时不时地恶言相向,争吵,挣扎,腾折累了再紧紧拥抱在一起,深陷在对方的眼神中,用越来越恶毒,越来越霸道的情话积蓄彼此⾝上的力量以备下一场战争。也许这跟⾼考让我们神经过敏有关,在那些像刀子一样剜到人心里去的疼痛和甜 ![]() ![]() 吵架吵到 ![]() ![]() ![]() 也有和平。比方说那间被我们当成图书馆用的蛋糕店。我们就像两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在那里同舟共济举案齐眉。看书的时候我轻轻抓住她的小手,知道她还在那儿,她细声细气地给我讲那些琐碎的英语语法,两条⿇花辫像有生命似的温顺地垂在脑前。那时候我就知道,虽然有时候她把我气得头晕,但我们毕竟,依然,相濡以沫。 五月初,最后一场沙尘暴刮过。天空呈现一种少有的,简单的蓝⾊。 他拉着我的手,我们走过喧闹的街道,星期天的早市还没散,我们就在一股蔬菜的清香里向 ![]() ![]() 其实那是青草香。是KZO的夏季新款。⽗亲快递来的十八岁生⽇礼物。⽗亲说这个香味很配我的校服。 昨天傍晚我很正式地对江东说:“我的生⽇,你就把你送给我当礼物吧。我已经是大人了。”然后我们痴 ![]() 那间蛋糕店大门紧锁。我刚想说“是我们来早了”的时候看到了墙壁上粉刷的“停业”二字。还能看见没摆好的座椅和没卖完的蛋糕呢。江东说:“我觉得这‘停业’两个字是老板专门写给咱俩的。”我想也是,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我们的最后一个全安的堡垒没有了。 中午的时候他带我去他们家,门铃一响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然后他对门里面那个女人说:“妈,这就是天杨。” 我忘了我自己当时是什么心情。总之我表现得很糟糕。我没有太多去别人家做客的经验。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没有。我只记得他妈妈其实是个温柔的女人。做菜做得也蛮好吃。她对我说:“我们家江东英语不好,你多帮帮他。你们俩在一块儿,多聊聊学习。”我迟疑地在餐桌下面,用我的左手寻找他的膝盖,碰到了,他就躲开了。他一直对他妈妈微笑着,他说:“妈,你头发上怎么有片菜叶子?”“在哪儿?”这个已经超过四十岁但⽪肤依然⽩皙的女人问。他修长的,骨 ![]() ![]() ![]() 终于到了说“阿姨再见”的时候。防盗门的声音让我联想起监牢。他送我下楼,站在 ![]()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见你妈妈?” “我只是想让你⾼兴。” “你应该事先跟我说。” “我想给你一个惊喜,因为你的生⽇。” “你凭什么以为我见你妈妈就是惊喜?有什么了不起的?” “天杨你不要不知好歹。你知道有几家大人会像我妈妈一样对你?别人家听说自己孩子⾼三的时候 ![]() ![]() “什么叫‘我要娶你’?你还好意思说。是不是你说一句你要娶我我就得 ![]() “我他妈没见过你这样的!我只是想用这种方式告诉你我尊重你!这难道不比跟你上 ![]() ![]() “多好?你跟没跟你妈妈说,我好到去伺候一个你背着我跟她上 ![]() 他像是反应了几秒钟,才明⽩我在说什么。我已经看见过无数次,他的脸因为我的一句话在一瞬间变得惨⽩。他转过⾝要走的时候我抱住了他。 “放开。”我 ![]() “不。” “你别 ![]() “江东我实话告诉你吧,”我突然间因为我想说真话而筋疲力尽“我看到你跟你妈妈那么好的时候我吃醋你満意了吧?你是不是觉得我有病?我自己也觉得,可是我没办法我看着你妈妈看你的表情我心里很难过,我本来不想告诉你的。” 他回过头,捧起我的脸。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抚着我的头发,笑了一下“你真厉害。我现在已经像満清府政一样天天割地赔款丧权辱国了,你还要 ![]() 然后他还是抱紧了我,让我的眼泪流到他⽪肤里。我听见他叹了口气,他说:“我能拿你怎么办?” 模拟考是老师们发 ![]() 下课后的教室连嘈杂都是懒洋洋的,说无精打采也行。张宇良就在这时候走到我课桌前。“哥们儿,出去说话。” 看他的表情我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果然走到相对僻静的楼梯口,他说:“方便借我点儿钱吗?” “多新鲜。你还用得着借钱?” “我家老头子这个月在外地,下个月我保证还你。” “我已经把这个月的零花钱用得差不多了。” “帮帮忙。”他突然靠近我,用他一贯的猥琐表情,气息吹在我脸上让我起了一层 ![]() “你?你这样次次试考不出状元榜眼探花的人都快疯了,那我们全跳楼去算了。” “我不是说那个。我女朋友…不小心‘中了’。” “ ![]() “我他妈怎么知道?我戴了套的!你说现在的商品质量怎么这么不可靠。你也别幸灾乐祸,你和宋天杨也得小心。”他像是缅怀什么似的叹口气“唉——要是方可寒还在哪会有这种事儿?也怪了,自从她让开除之后我呼过她好多次,怎么都不回啊?…” 我什么都没来得及想就一拳打到他下巴上去了。周围传来的惊呼声在我耳边炸开。然后就有人上来把我们拉开,我听见张宇良故作无辜状的叫骂声。我其实没想打他,我其实只是想跟他说方可寒永远不会再回他的传呼了。只不过那一瞬间我突然发现原来没人在意这个。 我在人群中看见天杨清亮的眼睛。 她悄悄走到我⾝边坐下。她温暖的手掌盖住了我的拳头,轻轻地 ![]() ![]() 我也笑。世界上怕是不会再有第二个人在我打完人之后问我手疼不疼。 她说:“你为什么打他?” 我犹豫了一下,说了实话。 她叹口气“没什么奇怪的。不会有人像咱俩一样想她,也许还有肖強。剩下的人,用你的话说,全是些闲杂人等。” “你也想她吗?” “当然。”她的眼神清澈见底“我心里老是跟她说话。有些事儿,我不能跟你讲,我就问问她。肖強更夸张,可能你都不知道,他一直留着方可寒的那个呼机,去替她 ![]() “不知道的人准还以为是演《人鬼情未了》。” “就是。你别跟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一般见识。你有我,有肖強,就行了。要是有一天你发现所有的人都不是闲杂人等的话,那才可怕呢。” 有很多时候我都害怕,尤其是在我们吵架吵得什么话都好意思说的时候。我知道我自己 ![]() ![]() ![]() ![]() 我坐在夜晚的风中,闻着初夏的味道。多美的季节,如果没有⾼考的话会更美。満校园的花都开了,一阵清香吹进晚自习的教室。语文老师深 ![]() ![]() 十分钟后吴莉就把这句话写进她的作文里。是四十五分钟的限时作文,模拟⾼考作文题。半命题:“我发现——”四十五分钟一到,老师就要吴莉站起来把自己写的读一遍。吴莉的作文是我们班最好的。 我至今记得吴莉的结尾:“你可以每天来上课但是每天都错过这个学校最美丽的时刻,但是当你可以享受这种美丽的时候你可能已经因为 ![]() 寂静。两秒钟后掌声四起。她的脸上一阵 ![]() ![]() ![]() ![]() 我这算是什么语气?我嘲笑自己。好像我已经是个没有⽔分的中年妇女。没错的,美丽需要痛苦来滋养。但是要知道这里的痛苦是指那种⼲净的痛苦,⼲净的炽烈,⼲净的纯度,只有这样的痛苦才孕育得出来所谓的“美丽”否则,只有尴尬。可是我不能告诉吴莉这个,不然她会恨我。 第二天的体育课。我在离下课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回到教室。其实这时候的体育课早就变成很多人的自习课了。每次体育老师看着越来越稀疏的队伍总会叹口气。教室里黑 ![]() ![]() 江东坐在我的位子上,我已经快要走到他的⾝后,他却没有看见我。倒是不客气地从我的课桌上拿起苹果来咬了一大口,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对吴莉说:“莉莉,你昨天晚上那篇作文,能不能借我参观参观?写得真 ![]() 虽然我看不见江东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和我一样目瞪口呆。我觉得有人重重地在我脑袋上打了一下——对了那叫当头一 ![]() ![]() “莉莉。”我大声地喊“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好朋友!” 江东就在这时回过头,他轻轻地,几乎是低声下气地说:“天杨,别这样。” “宋天杨。”吴莉镇静地看着我, ![]() 是啊她说得没错。她有权利表⽩。有权利跟那个让她夜一之间变得温润如⽟让她夜一之间悟出来美丽需要痛苦作土壤让她夜一之间发现世界可以温情而充満寓意的人表⽩。多美啊, ![]() ![]() “你也配。”我知道我脸上露出一种让人反胃的微笑“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从我手里把他抢走。吴莉,好多事儿不是你有决心你就做得到的。” “天杨!”沉默了很久的他就在这个时候扼住了我的手腕“咱们出去说话。” 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半拖半拉了出去。他一直把我拖到了窄小的后楼道。还差几分钟才打下课铃,整个楼道静得让人觉得荒凉。 “你他妈怎么这么——”他的声音全都 ![]() “我有什么不对吗?” “当着那么多的人,你不要脸你也得给我留点儿面子吧。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就像个泼妇?!” “少找这种借口!我妨碍了你和她情调你不⾼兴了是吧?我告诉你我可没有那么好的涵养来一次又一次地容忍这种事儿。” “你别指桑骂槐,我就是跟你说今天的事儿!” “今天的事儿怎么了?谁来惹我谁来跟我抢你我就是要要她好看!” “你是女孩子人家也是女孩子你恨不能当着半个班的人给人家难堪!你还好意思強词夺理有什么事不能等人少的时候再说吗?” “你心疼了对吧?我还没看出来你这么怜香惜⽟!怪不得。怪不得你是大众情人呢。你——” “对。我就是!我就是故意去引勾她的你能把我怎么样?我就是早就后悔沾上你了你能把我怎么样?你别忘了⾼一的时候也是你自己送上门来要跟我在一起的!是你自己没把人看准就急急忙忙地投怀送抱你怨得了谁?你要是明⽩了后悔了还来得及咱们好聚好散,你犯不着当着这么多人恶心我也恶心你自己你总得给你自己留点自尊吧?” “我早就没自尊了江东,我早就没了!我的自尊全都给了你了!”我重重地 ![]() “别拿这个 ![]() ![]() ![]() ![]() “江东,”我静静地打断他,我一字一顿地说“你真该跟着那个子婊一起死。听明⽩了吗?” 那一下午我躲闪着他的眼睛,我前所未有地集中精神听课,还回答了一个张宇良都说错了的问题搞得灭绝师太很惊喜,为了趁热打铁我下课后跑到讲台上去向师太提了个蛮有⽔准的问题。我故意用各种颜⾊的笔抄笔记让我的课本上一片花红柳绿,我在那场可怕的争吵后夸张地变成一个用功得有些做作的生学。吴莉坐到了一个今天没来上课的女生的位子上,因此我大模大样地让我的胳膊越过那条两张桌子之间的 ![]() ⻩昏到来,我鬼使神差地和几个平时几乎从没说过话的女生去吃麦当劳。然后再和她们一起在步行街上晃 ![]() ![]() ![]() ![]() 我故意踩着晚自习的铃声走上楼梯,我们⾼三的教室在四楼,下面三层的人都光走了。空落落的走廊里只有我的脚步声,不,还有其他人的。蔵青⾊的大理石地板映出他的倒影。他说:“我找了你两个小时。我以为你丢了。” 他脸⾊很难看。我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他抱紧了我。他说:“天杨,对不起,下午的话我都是胡说的。你别不理我。你骂我吧。天杨我不能再没有你。” 我冷冷地挣脫了他,我说:“什么叫‘我不能再没有你’?你已经‘没有’谁了?少拿我和那个子婊相提并论。” 晚自习之后我就来到了篮球馆。坐在橙⾊看台的最⾼处,听着篮球一个又一个寂寞地砸下来,伴随着几个席地而坐的女孩子的 ![]() ![]() ![]() 然后我开始嘲笑自己:才十八岁怎么就开始回忆了?就跟那些看上去一个个都像有 ![]() 为了显示和这些人的区别,有些词我从来不会使用。比如:伤心。从小到大,写作文也好,说话也好,哪怕是思想,我也从来不用这个词。那年我和妈妈两个人一起拎着一个大旅行袋搬进我们的筒子楼里——妈妈到最后也想着那个男人,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他,晚上我要看动画片的时候才想起来,我们现在已经没有电视了,我坐在屋里听着邻居家传出来的声音:一休小师⽗。然后我就偷偷地哭了,那时候我告诉自己:我是太想看小叶子了。那年我们第一天住到江老师家,我死活不肯叫江老师“爸爸”妈妈急了就对着我的 ![]() 闭上眼睛,篮球的声音显得敦厚了许多。在那些女孩子们空旷的 ![]() ![]() ![]() 我忘不了她在舂⽇的下午抱紧我,对我说:“因为你,我才 ![]() ![]() 还有一件事是更让我难过的,就是尽管如此,我依然 ![]() 看门的老大爷带着他的一大串钥匙来了。篮球的声音停止。响起一阵 ![]() ![]() 我在 ![]() ![]() ![]() 人 ![]() “江东。”她叫我。 我告诉自己不要理她,继续往前走。 “江东。”她又叫了一次,声音还是明净的,但是近乎哀求。远处,另外一个方向传来其他人的笑闹声和自行车的声音。 我终于停下来,转过头。我想如果现在她扑上来抱紧我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把她推开。但是她似乎也知道这个。她只是看着我,她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无遮无拦地看着你。脸庞很皎洁,是我最痛恨的无辜相。 我不声不响地走回到路灯下面。在光晕里席地而坐。她乖乖地在我旁边坐下。我靠着灯柱,看见天上一弯苟延残 ![]() 是我先开口的,我说:“你跟她不也是朋友吗?你们后来那么好,你怎么能,左一句子婊右一句子婊的?” 她的眼泪滴到我的牛仔 ![]() 在我全力以赴装腔作势地做了一个月的勤奋到做作的乖生学之后,模拟考用分数善良地回报了我的倾情演绎。吴莉也不简单,这次居然超过了张宇良,周雷笑嘻嘻地说:“我真想请教一下吴莉同学,情场意失的时候要怎么做才能化悲痛为力量。”结果声音太大被吴莉听到——最后他的下场就像⽇本漫画里的类似状况一样惨。 六一儿童节,距离⾼考还有三十六天。 満街都是彩⾊的气球。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兴⾼采烈地冲进来宣布:“跟你们说个好消息。实验中学的那个第一名,昨天因为急 ![]() “太 ![]() ![]() ![]() ![]() ![]() 江东拉着我的手,我们穿过荒凉的堤岸。方可寒死后这是我们第一次来这儿。还没变。一样荒凉。看上去早就死了的楼群飘出来做菜的香气。和腐臭的河⽔味儿混在一起。岸边的杂草一到夏天更加茂盛了。 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雁丘”我们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是一九九四年底,那时候这附近有家录像厅。当时我们还不认识肖強,所以好多个周末的下午我们都是在录像厅里消磨的。 “咱们再去以前的那家录像厅看看,好不好?”我提议,其实也就是随便说说而已。我知道江东从来就不喜 ![]() 记忆里那家录像厅位于一个窄巷里,具体是哪一条——反正那时候我每次都是跟江东去,自己从来不用留心看路。我只记得那时候我总是没头没脑地问他:“我现在算是你女朋友吗?”他说那当然。我反复咀嚼这三个字“女朋友”我觉得我自己还不过是个小孩儿呢,才十五岁,刚刚不过六一儿童节而已,夜一之间就变成人家的“女朋友”了,像个大人一样,新鲜 ![]() 十二月的傍晚,我们看完了吴奇隆和杨采妮演的《梁祝》。然后我恍恍惚惚地跟着他穿过那条陋巷,走到与堤岸平行的马路上。车灯照耀着我们冬⽇里一贫如洗的城市。我突然问他:“江东,跟人家比,咱们算 ![]() ![]() ![]() ![]() 那时候我不知道,就在离我们三百米的地方,就是雁丘,一个真正的传奇的遗迹。 我们七拐八绕地来到了那个录像厅,准确地讲,是录像厅曾经的地方。那儿已经变成了一家小饭馆。一群孩子在我们⾝边尖叫着追跑。其实我早就想到会是这样,因为VCD机和盗版光碟的关系,很多的录像厅都被淘汰了。 “走吧。”江东笑笑“别误了晚自习。” 我们顺路走上了与堤岸平行的马路。⻩昏中的车⽔马龙总给人没落的错觉。我在这车⽔马龙里哭了。他看着我,不问我“天杨你怎么了” 他说:“你后悔了,是不是?” 我说:“没有。” 他说:“我知道,有一点儿,别不承认。” 我说:“那除非是你也后悔了,你才能这么肯定。” 他笑了“你看你说‘你也’,证明我是对的。” “你又涮我。”我也笑了。 他说:“要是你后悔了,你可以跟我说。” “我觉得是你不再喜 ![]() “我是不再喜 ![]() ![]() ![]() ![]() ![]() “我听不懂。” “我只能说这么多,往下的,我不好表达。” “可能我也是,早就不再喜 ![]() ![]() “你看你还是明⽩我说的话。咱们毕竟在一起这么久。” “听你的语气,”我平静地说“是想分手吗?” “不是。”他不看我,似乎是在眺望马路对面国中 行银的霓虹灯广告牌。 “真不是?” “真不是。”他又笑笑“你觉得咱俩现在,还分得开吗?” “也对。” “对面有卖冰 ![]() 我说要。于是他就去买了两个。隔着马路,微笑着冲我嚷:“你是要巧克力的,还是要纯牛 ![]() 于是我也隔着马路喊回去:“巧克力——” 一个出来遛狗的老爷爷微笑地望着我们,我猜他心里一定在想:“多年轻的两个孩子。” 我吃冰 ![]() ![]() 一阵深深的失望像海浪一样涌上来。我想起来很久以前——不太久,半年而已——还沉睡在我心里的那只小狼。我想起来我发现他和方可寒在一起的时候在冬天的傍晚跑了半个小时,那时我听见我的小狼在长嚎,⾝体里刮过一阵狂风。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回到那个时候,虽然我在撕心裂肺的疼痛里拼掉了所有的、用十七年时间积攒起来的热情,但那时的我是幸福的。因为我碰触到了一种更深刻更壮丽的力量。我在那种力量里变成了一个女人——尽管我的⾝体依然洁净涩羞,不像现在,居然开始厌倦这个我明明还那么 ![]() ![]() 我把吃剩的半盒冰 ![]() “江东。我昨天晚上做了个梦。”我说。 “梦见什么了?”他依旧笑容可掬。 “梦见——”我决定说真话“我梦见我把你杀了。我在你的饮料里下毒。在梦里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开车,我把你装到后备厢里直开到海边,从悬崖上把你丢到海里去。你真重,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海浪的声音很大。大得都把我吵醒了。” “就这些?”他温柔地微笑着,似乎马上就要夸奖我的想象力了。 “就这些。” 那温柔的笑容一直挂在他脸上。他就带着这像夕 ![]() “江东,我是后悔了。”我说“我现在宁愿跟吴莉换一下位置。我宁愿我是用了三年的时间来暗恋你或者是单相思。我宁愿⾼一那年我给你那张贺卡的时候你不要理我不要跟我说‘顶楼见’。因为那样的话我就会永远把你当成我的梦想,那样的话我今天就还会相信梁祝那种故事,那样的话我一定什么都愿意为你做,我甚至可以像《双城记》里的那个傻瓜一样为了你喜 ![]() ![]() ![]() ![]() ![]() ![]() ![]() ![]() ![]() 说完这一大串话,我才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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