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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百个人的十年 作者:冯骥才 | 书号:44541 时间:2017/12/2 字数:11975 |
上一章 人女两的号三十六 下一章 ( → ) | |
六八年,"文⾰"清队期间,国中北方某大城市一座赫赫有名的大工厂,建造起一所纳粹集中营式的非法监狱,号称63号。许许多多知识分子和⼲部在里边受到惨无人道的害迫。十年后,粉碎"四人帮"不久,它曾经一度被揭露出来,并举办展览,昭示给世人。其稀世罕见的酷刑、忍残暴![]() ![]() 笔者在披露此中两个女人的经历之前,先将另一些亲⾝经历者对63号介绍的口述实录如下;以使读者对63号有个大概的了解。 甲:"它的原址是我厂的老仪表车间,后来改做仓库使用,是个大筒房,像个戏院,约模二百平方米。六八年舂天,厂专案组把它做为牛棚往里边关人,就叫瓦工木工断成许多小间牢房,大小六七平方米一间。窗户全钉死,玻璃用油漆油死,靠外的装上铁栏,靠里的只留一块硬币大的玻璃,外贴小纸帘,做为监视孔。" 乙:"为什么叫63号呢?它的內线电话是63号。" 丙:"63号有严密的制度。人之间不准互相称呼名字,只能叫-这个-或-那个。走路必须低头,不准往别处看。我在里边关了一年多,很多人关在里边我 ![]() 甲:"63号的看守们分三班倒,一班七八个人,总共二三十人。关在里边的前前后后有一百多人。大案有两个,一个是-裴多菲俱乐部-,涉及的人都是厂里的工程师和专家们。另一个叫-三 ![]() ![]() ![]() ![]() ![]() ![]() 丙:"我看过不少演法西斯集中营的电影,我敢说63号比法西斯还法西斯。有的刑罚法西斯也没有。比如一种-旱鸭凫⽔-,是叫人趴在地上,用铁刷子刷脚心,又疼又 ![]() ![]() ![]() ![]() ![]() ![]() 丁:"我因为出⾝好,三辈红,整了我一段时间后,叫我在63号负责买饭送饭,倒屎倒尿,帮忙守夜。每天早晨把一个油漆桶放在过道,叫他们一个个来上厕所。可刚坐在尿桶上,看守就喊:-起来!-大使只给两分钟。63号里臭虫多得吓人,有个人咬得睡不着,我一次帮他就逮了一百多个臭虫。但63号不准灭臭虫,臭虫也是他们磨折人的天然工具。" 丙:"有个小伙子 ![]() ![]() ![]() 甲:"一天二十四小时,他们想什么时候用刑,就拉出一个人来,整得鬼哭狼嚎。他们怕外边的人听见声音,就放唱片。有架老式手摇留声机,总是那块唱片,样板戏《红灯记》铁梅唱的那段。只要铁梅一唱,不知谁又受刑了。现在又兴唱样板戏了,我一听耳朵就响起那些惨叫。" 丙:"他们叫电工把220V电 ![]() ![]() ![]() 丁:"还有位工程师,七十多岁,给弄到外边冻了一天夜一病倒,昏 ![]() ![]() ![]() 甲:"63号对外是绝对封锁消息的。从那里边出来的人都被打怕了,谁敢说?说了就会再抓回去加倍挨整。在外边的人,路过63号都远远躲着走。有个人蹲在附近系鞋带,犯了嫌疑,就被抓进去好打一顿。在我们这个二千人的大工厂中,63号是个可怕的谜,神秘的地狱,吃人的魔窟。" 甲:"63号关人关得最多的时候,放不下了,他们在厂里又找到一个小仓库,准备搞个分号。叫来瓦工把这仓库也断成一个个小间牢房,都是双人 ![]() 63号整死人的消息陆续传到京北,七0年六月二十四⽇陈伯达和市⾰委会主任来到这个厂,说是视察"抓⾰命,促生产"各项工作。他们一定,63号开始悄悄放人。随后将这座历时两年残害无数无辜的魔窟,以清除旧厂房的名义拆除,夷为平地。魔窟除掉,魔影犹存。整人的凶手们长期通遥法外,做官的做官,升官的升官,这不过是变相的销赃灭迹罢了。63号的铁栏杆化为无形,更深地 ![]() 笔者这一判断,是从采写这两个女人的自述经历后的 ![]() ![]() ![]() 她俩,一个是死难者的 ![]() 生死两茫茫 1968年48岁女K市K区无职业妇女 你别担心,我能说,那么凶的事情都经受过了,说一遍总能受得住。听说你来,昨天我把怎么说都缕好了,想了夜一,可现在又全 ![]() 我爷爷是郑孝胥,溥仪的老师,这你在《末代皇帝》里都看到了。我爷爷他一直跟着皇上,对家里的事很糊涂。我们这种家,有什么事是不跟孩子们说的,所以"文⾰"时追问我祖⽗祖⺟的事时,我怎么也说不清。 我丈夫老刘是机械工程师。从北洋大学机械系毕业后始终做技术工作,可是他出⾝也不好,他⽗亲是北洋海军总长刘冠雄,旧官僚,这就注定我们是挨整重点。 "四清"时老刘就被关起来,后来说"澡洗下楼"没事了,紧接着"文⾰"就来了。来得太猛太凶,完全没有准备。突然一天,老刘厂里的工人红卫兵闯进我家,好多人拿着大洋镐,把屋里的花砖地、门外的台阶连屋顶全刨了。还拿刀把沙发全捅破,说找武器。我家 ![]() ![]() ![]() ![]() ![]() ![]() ![]() 第二天他们又来了,又抄。我家住在"新村",住的大多是厂里的工程师们,他们就把我们召集起来,弄去游街批斗。叫我们脖子上挂个簸箕或小锅小盆,拿 ![]() ![]() 我家一连给抄了五次,整个 ![]() ![]() ![]() 我不知道裴多菲是谁,我说裴多菲是外国名字,我家没见过这个人呀。后来才知道这是指反⾰命组织,搞政变。一下子心又提到嗓子眼儿上。 我和老刘是解放前到这厂子来的。那时这里很荒凉。我们这种技术人工资很⾼,没处花,经常凑一起玩玩。老刘好客, ![]() ![]() ![]() 老刘害怕了,他这人胆子很小,总哭,哭得青光眼发作了。我一直拿他当"定心丸",看他这样儿,我想我应该做他的"定心丸"了,就说: "咱就像口牲,打倒了,还会再站起来。咱们不就在一块玩玩吗,又没做坏事儿,怕什么。" 其实我更怕,怕极了。总觉得比开始抄家那次可怕得多。那次是拿大 ![]() ![]() 七月三⽇晚上,那天特别热,我和老刘乘凉刚回屋,一大堆人进来命令我俩坐到街对面去,互相不准说话。只听他们在屋里又抄又砸,,声音吓人极了,然后叫老刘跟他们走。 老刘忽然拉着我的手哇地哭起来,哭得特别难过,眼泪把我的手都弄 ![]() "你放心,我们没什么事,弄清楚就回来,你要相信政策。" 我手里有把折扇,上边是我用⽑笔写的⽑主席的词《咏梅》。他说: "你就把它给我吧!" 奇怪,怎么这会儿又来要我写的折扇?其实他当时心里有数,他明⽩自己是不可能回来了。我给他折扇时,他握了握我的手,握得好劲使——这是他用心握的。谁想到这次握手,竞成了永久的诀别! 他走了,我发征,发傻。那些人问我, "你到哪儿去?""我不知道我怎么办。"我说。 "你就跟我们去吧,可以给他拆拆洗洗,还可以听点他的消息。"他们说。 我想这样还可以在老刘⾝边,知道他的情况,満心以为这是他们的好意。谁知这是他们的圈套,就是也想把我弄去,好从我⾝上挤东西整老刘。我坐在车后边进了他们的厂,又进了一座大厂房——这就是63号。进去后被推进一间很小的屋,"哐当"门被关上,我一看地上一堆觉睡用的破被子和稻草,心想坏了,坐牢了。当天半夜就审讯我。叫我把反⾰命罪证拿出来,我哪里会有,这就拉出屋去整。前后整整两年半,打呀,要命呀,头发被他们大把大把揪掉。我把头发偷偷塞进被子里,心想早晚一天出来后非要告他们不可。粉碎"四人帮"后,叫我上台控诉他们,一个大导领叫我放开讲,我一讲一个多钟头,心跳得厉害呀! 开头他们叫我承认,说我家制造发报机,开黑会,还读反动誓词。他们在我⾝边摆着三瓶尿,一桶屎,不承认就拿屎尿灌我。他们还编了一套一套的,说我家开黑会时接国民 ![]() ![]() 每天十二点后通知我才准觉睡,五点钟就喊我起 ![]() 他们整人的法子可多了。有时叫我手 ![]() ![]() ![]() 我当然不能承认,我认了,他们就会拿这东西去 ![]() 他们还有个办法,就是经常饿我,有几次一天多不给我一口东西吃,饿得我把草垫子的稻草 ![]() 往后我也学精了,不硬顶,⼲脆胡说。 他们问:"你在俱乐部跟谁打过牌?"我就说:"跟蒋介石和宋美龄。" 他们问:"你们留着那套旧军装⼲什么用?"我就说:"每天穿一会儿,纪念国民 ![]() 当他们知道我存心胡说,整我整得更凶。一天,他们对我说:"你升级了,今天 ![]() ![]() "你的发报机呢?"我说:"扔进河里了。" 他们又问:"电报机的图纸哪儿来的?"我说:"在华新书店买的。" 他们听我胡说,上来三个人用木 ![]() ![]() 转天一个打手溜进我屋来,对我说:"发报机既然没有,早晚会弄清的。看你的腿肿成这样儿,我学过医,绘你治治,你可别让他们知道。" 我还以为他良心发现,不知该怎么说 ![]() ![]() ![]() ![]() 七一年舂天吧,一天,他们忽然对我说:"告诉你,你丈夫已经在六八年九月二十八⽇自绝于民人…"下边的话我只听见一句,"你必须和他划清界限!"我当时只觉得心里木极了,没有任何 ![]() 我脑子完全 ![]() ![]() 这样,他们就对我说:"我们厂是搞生产的,不能叫你总住在这里,花这大的代价…"就把我轰出来。我坚决不再回"垃圾大楼"那间小屋,我一看那里的一草一木,神经就发狂。他们就把我弄到另一个地方住下,还叫两个女工轮流陪我,怕我杀自。事后才知道,63号死人的事有人追查,他们很怕我杀自,又多一条人命。 老刘死那时,火葬场不给烧,是63号那帮人架劈柴烧的。然后钉个盒子,把骨灰放在里边。有一天他们来了,拿个⽩布包儿,对我说:"他死有余辜!"打开包,把盒子扔在地上,是老刘!我一下瘫在地上,就喊:"救命呀——" 打那天起,我做了一个大包袱放在 ![]() 我的养女是"文⾰"初去內蒙古 ![]() ![]() ![]() 我养女的两个⽗亲,一个生⽗,一个养⽗,都死在63号。我死了一个老刘,实际上也死了我自己。至今我不明⽩,我为什么还活在世上。你说说,我为什么还活在世上? ***死,是留下许多问号的一片空⽩。*** 永恒的怀念 1968年54岁女 K市K区某中学教师 我就是你听说的那个"给死人送钱的女人"。我的全部痛苦都在这句话上。你看我现在很平静了,是不是?可是这句话是我的一个万丈深渊,我一碰上它就陷下去,很深很深地陷下去。 我丈夫是六九年十二月十七⽇死的。死在63号里。我从来没去过63号,后来知道那里的厉害了,好几个工程师都死在里边。但你要认识老钱——我丈夫,就知道他不是招灾惹祸那种人;他在这个厂里⼲了二十年的供应管理,连家里用个螺丝钉也不从厂子里拿。为什么非叫他死不可?而且是活活把他吊打死的? 我和他从小认识,他脾气有点暴躁,可人正直,埋头工作,我们生活得清贫但是很骨气。他一直是个小业务⼲部,七品小官也没当过,我一直是个普通教师。我们有五个孩子,对孩子搞智力投资,所有收⼊都花在孩子⾝上,送他们都上了大学。"文⾰"抄家时,我家最穷,挖墙刨地也找不出值钱的东西来。箱子里一半是空的,存折上只有一百多块钱。只有一把破旧的西餐刀,被他们当做匕首拿去展览做为老钱的罪证。 老钱的罪名,说是参加刘工程师家的"裴多菲俱乐部"。要是听他们说,刘工程师家真好像有个暗蔵的搞破坏的组织,其实哪里是那样,我也常去那儿玩呀。 解放初期,这儿都是大⽔洼。范旭东、侯德榜为了把厂子搞起来,气魄很大,凡是燕京大学、复旦大学和南开大学毕业生前三名的,都要。还用⾼薪聘请各种技术专家。一时人才云集,周总理还说这里是"技术篓子"呢!这些⾼级人才都住在"新村",一片整齐的小房小院。那时没有乐娱场所,知识分子总要精神来点享受,怎么办呢?刘工程师夫妇好玩,好客,房子又富裕,大家就常到他家聚会。唱戏,打牌,可是从不来钱的。大家互相记住生⽇,逢到谁生⽇,或过年过节,就备带一点菜凑在一起玩玩,关系都非常融洽。我家不住在"新村",住"三角地",可老钱喜 ![]() ![]() ![]() 清队开始时,老钱为这事受审查,可他属于"走读"的,每天晚上可以回家住。一天突然他没回来,等到夜里十二点多,我就犯嘀咕了,跑到外边黑灯瞎火转了几圈,还是不见人影。一点多时,砰砰砸门,厂里来帮人闯进门就抄家。我问:"老钱怎么没回来?"他们说:"暂时不回来了。"从此,我就再没见过他。他那天早晨离开家去到厂子时,那样子太平常了,可就这么平平常常走了,没有生离死别,但一去就算完了。怎么人这么容易就完了呢。 从这以后,几乎一点消息也没有。只是恍恍惚惚听说他很瘦,脸⾊惨⽩,拿个大扫帚扫院子。其实这消息 ![]() ![]() ![]() 当时我对老钱,我似乎比较乐观。因为别的有问题的人都扣发工资,可老钱的工资一直原数照发。开始时还准许我送点东西给他。我常送些烟、牙膏、肥皂,他 ![]() ![]() 前后一年多,直到七0年舂节过后,我去学校,一个老师问我:"老钱有信儿吗。" 我说:"没有呀。" 他 ![]() 我说:"不会呀,人死了怎么还发工资,不通知家属?我前几天还领了他的工资,送钱给他呢。" 我多傻,听了这消息我还不信,其实人死已经几个月了。我不信也有我的道理,此后厂里63号又来人找我要钱,要⾐服,说老钱的钱不够用。我还把一件给老钱新絮的棉袄托他带去。照旧领他的工资,然后把一部分钱送到专案组,每次他们都收下了,如果他们的表情有半点犹豫,也会引起我的疑心。他们怎么能这样不动声⾊地骗住我这个可怜的女人!他们真是铁石心肠呀!你说说,他们接过我的钱时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一过又三四个月,63号开始往外放人了。但放出来的人都躲躲蔵蔵,不敢跟人说话。有一次我在窗上碰到过一次刘工程师的 ![]() ![]() 六月底的一天,厂里忽然来人,还有我们学校的工宣队的人跟着。他们的神气又平静又紧张。坐了一会儿才告我:老钱死了! "什么时候?"我说。似乎还不信,可是声音全不是调儿了。"六九年十二月十七⽇。"他们说。我努力稳住自己。又问:"怎么死的?" 他们不肯说了。只对我说:"你丈夫死了,可问题还没弄清,暂时还不能平反。我们把他按工伤死亡处理,但你们家里的人都有工作,没有抚养人,所以什么待遇也没有。工资打今天起停发,到此为止。" 我说:"奇怪了,我跟他从小认识的,两家是世 ![]() 我至今也不明⽩,我当时为什么没哭没喊,我是应该大哭大叫的呀!我的老钱呀,你半年多就死了,怎么就没托个梦给我呢?难道你也和他们一样故意骗我,捉弄我,好突然来给我当头一 ![]() 这时,军宣队已经进厂。恰巧我女婿的一个老战友是军宣队员,他闯进63号才问出来。说老钱一次给四条绳子拴在手腕和脚腕上,拉在四个墙角上,吊起来打。那些打手们打完他就去喝酒,一帮人全喝醉,把他忘了,等酒醒了回来,发现他四肢全弯着, ![]() 封建社会里也不准私设公堂,当堂打死人县官也要⾰职。怎么能吊打死,半年多都不告诉我?怎么还能到我家里要钱要⾐服?我一直告到市里告到京北,可无论怎么告,回答只是一句话:"问题太复杂,很难解决。"等到"四人帮"完了,63号冤狱大平反,才知道"复杂"都是在上边。主谋和主凶抓起来,但究竟老钱都受过哪些整,究竟谁参与打死老钱的,没处再去问了。"文⾰"过去,家破的家破,人亡的人亡,所有债都记在"四人帮"⾝上,人对人又是笑脸,又都一个样儿了,哪里去找当初那些整人的人?除非他们自己有良心,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天良发现,找到人家受难的去忏悔。我家里的人都是书呆子,不会去找,去闹,去争,只能把这一切,把含冤而死的老钱放在心里罢了。 老钱的骨灰盒,我们找了几个地方才找到。当时处理这事很草率,当事人都忘了放在哪儿。现在我们把它换了个讲究的盒子,存放在殡仪馆里。每年清明节和十二月十七⽇——他遇难的⽇子,我们全家人去一次。 ![]() 你看我现在相当平静了吧。 可是有一次宴席上,上一道鲍鱼 ![]() ![]() ![]() ![]() 还有一次,我在杭州西湖林荫道上独自散步。走着走着,我忽然特别想他…不知为什么在这最美的地方我就会特别想他。从此我避讳着,不再到最美的地方去… ***罪恶的结果,永远没有句号。*** wWw.GAoSHO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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