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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大清公主 作者:西岭雪 | 书号:39215 时间:2017/9/5 字数:23755 |
上一章 玉如颜有自中书 章七十第 下一章 ( → ) | |
额驸府的⽇子风平浪静而![]() ![]() ![]() 建宁的眼睛向来只望向看不见的地方——或者极远,远到充満了幻想却不切实际;或者极近,近到直抵內心却不能『 ![]()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试着要讨好他,可是没有一种方法见效——她曾经兴致 ![]() ![]() ![]() 来了额驸府半年后,建宁一⽇懒似一⽇,万事无心的,早晨起来,连梳洗也没情致,反正妆扮了也没人看见,只是懒洋洋歪在榻上,喝一碗燕窝算是早点。大戏已经听得厌了,兴致来时,只是叫个小生或小旦到自己房里清唱,翻来覆去都是《游园》、《惊梦》那几段,有时也叫琴师笛师来清弹清吹,却再不叫他们搭台。 倒是吴应熊从前并不喜结 ![]() ![]() ![]() ![]() ![]() 绿 ![]() 建宁听了兴起,当真盛装了往园中来,且不命人通传,只与绿 ![]() ![]() "戏班子不是归我打点吗?从前他们来府里听戏,是我侍候戏单。"绿 ![]() 果然,这时候大声说话的人正是何师我,天气并不热,他却装模作样地挥着一把扇子,头摇晃脑地说:"吴世兄可知道四川巡按郝浴被逮讯的事么?" 吴应熊深锁双眉,淡淡地说:"在朝中略有所闻,但不知就里。何兄这样问,难道这件事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何师我笑道:"如果吴世兄都不清楚內里,那么小弟所知的只怕也都是空『⽳』来风了。" 陈刊『 ![]() 众人也都称是,追问道:"别这么 ![]() ![]() 何师我卖⾜了关子,这方缓缓说道:"要说这次的事,原赖不得别人,怪只怪郝浴不识时务,竟与平西王结怨,方才导致这次削官之祸。"吴应熊一愣:"我⽗亲?"何师我道:"正与令尊有关。吴世兄可知郝浴曾经上奏朝廷,弹颏平西王拥兵观望,临阵退缩之事?" 吴应熊头摇道:"家⽗甚少与我谈论朝中事。"何师我道:"其实个中內情小弟也不深知,只听说奏本中有什么"骄悍不法,恣肆 ![]() ![]() 陈刊叹道:"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对平西王倚若长城,既是君臣,又是姻亲,那郝浴竟与平西王作对,的确是不长眼睛,自寻死路。" 众人也都纷纷点头,又举杯向吴应熊称贺,说些"令尊福星⾼照,逢凶化吉,可喜可贺"等语。吴应熊只得领酒称谢,心中却无比苦涩,既惊且哀——且不论郝浴弹颏之事是真是假,但只奏本內容何以外传?而⽗亲吴三桂又如何得知?⽗王上奏反弹,皇上降罪郝浴,这件事在百官中会引起怎样的猜忌与反响?而这些隐情,皇上又怎会不知怎会不想?俗话说:"功⾼盖主"。郝浴既然胆敢上本弹颏,⾝后未必无人撑 ![]() 何师我最擅察言观『⾊』,看见众人谀辞如『 ![]() ![]() 陆桐生闻言第一个响应,举杯起座道:"我方才听了⽟香如姑娘的曲子,一时兴起,便随意诌了四句,还未来得及推敲。且念出来请众位斧正。"遂头摇晃脑地大声念道: "红泥小火炉,⻩酒腊梅花。 难舍⽟人面,更深忘返家。" 这首诗其实十分不通,因为此时已是六月初夏,何来"红泥小火炉",更无"⻩酒腊梅花",一听就知是陆桐生至少半年前的旧作,这时候却偏偏拿出来假装即席之作,以博"快才"之名。然而在座都是些阿谀奉承虚辞客套之徒,谁又肯当面揭穿他?便都哄然叫好,笑道:"好一句"难舍⽟人面",⽟香如姑娘才艺双全,歌舞娱人,也的确算得上是花中魁首,难怪陆兄这样留连忘返,错把他乡做故乡了。" ⽟香如是戏班头牌的名字。建宁听了这几句,只知关乎风月,却并不懂得真正意思,只闻得众人叫好便觉羡慕,暗暗记诵。正自『 ![]() ![]() ![]() 立刻便有人附和说:"京城八大胡同虽然盛名,其实难负,姑娘的才艺比起当年秦淮八 ![]() 建宁听到他们的谈话渐涉『 ![]() ![]() ![]() 这天以后,建宁又找到了一个新的题目,就是学诗。她叫管家把家里的唐诗宋词悉数搬来,每天从昏到晓,有时间便『 ![]() ![]() 她有些⾼兴,她知道这就是诗,原来她也是喜 ![]() ![]() ![]() ![]() ![]() ![]() 绿 ![]() 绿 ![]() 那些戏子伶人们早已看透了绿 ![]() ![]() ![]() ![]() ![]() 有了这些个戏子带头儿,府里年轻的少艾们也都坐不住了,尤其是建宁带来的那些宮女,她们的地位虽然不能同格格相比,心境却大抵相似,只是她们的天地更宽阔些,眼界却更窄浅些,便较容易満⾜,只要不把満汉之分看得过重,便有许多机会许多风景,可以使得她们拥有更加丰満多彩的人生。 那些宮女们都在好事的年龄,眼看着这位额驸爷竟是个柳下惠,银烊蜡 ![]() ![]() 惟一不肯安分认命的就是绿 ![]() ![]() ![]() 这是额驸府,而自己是额驸惟一信任的女人,岂不就是额驸府实际意义上真正的女主人?⾝份与格格平起平坐甚至凌驾于格格之上的?这 ![]() ![]() ![]() ![]() ![]() ![]() 当她穿戴整齐,大摇大摆地独自走在宮中时,她已经忘记了自己只是替建宁送补品的小宮女,而把自己当成了格格本⾝,或是吴应熊的夫人,一个⾝份尊贵魅力不俗可以自由穿梭后宮的特殊客人。她成了真正的主角,比格格享有更多的自由,并且替额驸完成他自己做不到的事,从而得到额驸的信任,得到格格得不到的亲密。没有人比她更威风更尊贵了,这种隐秘的快乐令绿 ![]() ![]() 然而背主偷 ![]() 绿 ![]() ![]() 他比以往更加萧索,抑郁不 ![]() ![]() ![]() ![]() ![]() ![]() ![]() ![]() ![]() 然而建宁 ![]() ![]() ![]() ![]() 这夜,服侍建宁就寝后,绿 ![]() ![]() 吴应熊就更分不清,他惺忪地说:"不醉,又能怎样呢?"他今夜似乎特别烦恼,竟忍不住对着这个千娇百媚的小侍女吐『露』出自己最伤痛的心事,"她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想去找她,可是找到了又能怎么样呢?我没有资格找她,也没脸见她。" "她是谁?"绿 ![]() 她走近他,发现他已经完全醉了,这也难怪,既是闷酒,又是寡酒,况且是酒⼊愁肠,想不醉也难呀。不过,一个人醉了之后,不是引 ![]() "妾?"吴应熊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苍凉,笑得绝望,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说,"她那么⾼贵,美丽,娶她为 ![]() "怎么会配不上?"绿 ![]() ![]() ![]() 吴应熊再醉,也不 ![]() ![]() ![]() ![]() ![]() "那么,为什么不找一个你可以去 ![]() ![]() ![]() ![]() ![]() 吴应熊不 ![]() ![]() ![]() ![]() 宦海苍茫,『 ![]() ![]() ![]() ![]() ![]() 在他的凝视下,她的笑容益发婉媚,而他的眼神益发朦胧,酒不醉人人自醉,况且,他是真的醉了。 绿 ![]() 这是自她进府以来,额驸的第一次主动请求晋见,却不是为了她。他跪在她的座前行请安大礼,她満面舂风地叫他"平⾝",他却不肯起来,仍然跪着请求她,赐绿 ![]() 建宁没想到会是这样。她虽然已经嫁⼊额驸府半年之久,却仍是处子之⾝,尚完全不懂得男女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更不明⽩这个不肯对自己多看一眼的额驸,为什么竟偏偏喜 ![]() ![]() ![]() 她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没有人给过她这样的教育,也不知道该向谁请教。事情来得太突然,太意外,突然到她几乎不相信是真的,意外到她以为这是一出戏,然而戏里的人是怎么做的呢?她该怎么做,怎么做才是对?惩罚他,把他们一起囚 ![]() ![]() ![]() ![]()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洞洞地问:"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与绿 ![]() "你还护着她…"建宁颤抖地说,犹如叹息。然后,不能自控的,她的眼泪流下来,止也止不住。她低下头,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双手,眼泪滴落在手心里,手心里満満的都是泪,而她的心却是空洞洞的,好像灵魂被 ![]() ![]() 吴应熊看着建宁的眼泪, ![]() ![]() ![]() ![]() 他刚想对她说点什么,管家匆匆跑了进来,"宮里有旨,宣格格和额驸进宮,给容妃娘娘请安。" "容妃娘娘?"建宁一时反应不过来,木木地问,"谁是容妃娘娘?" "就是从前的佟贵人。佟贵人生了阿哥,已经晋为容妃了。" 佟佳平湖晋封为容妃,这比人们预期的容嫔还要⾼出一格,景仁宮的宮女各个 ![]() 自从产子之后,平湖便一病不起,就像一瓣不等飞落枝头便已经凋萎的桃花,过早地褪了颜『⾊』。属于她的舂天,就只有从进宮到产子的八个月。她虚弱地躺在榻上,体下垫着新的棉花褥子,不停地流⾎,疼痛,无休无止。傅太医用尽了各种方法为她止⾎,但略好两天,就会因为稍微的惊悸或者烦恼,从而重新开始了淅淅沥沥,就像连绵的秋雨。她是这样的病弱,病弱到连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她拒绝皇上的探访,甚至不肯见他的面,她执意地要在他心里留下自己盛开的桃花面,而不愿意让他看到她的萎谢。 顺治对此曾十分不満,他正为了大婚的事烦心,这送进宮来的第二个皇后仍然是博尔济吉特家族的女儿,还是前任皇后的亲侄女,这就够让他厌倦的了,何况她还是一个连汉字都不识的纯粹蒙古格格——这也难怪,当年慧敏自小便被视为大清皇后的第一人选,因此一直在接受着作为一个皇后的教育,包括读书、写字,甚至做诗、填词,虽然比不得平湖的文采斐然,却也至少可以做到知书达礼,文理通顺。而这位如嫣格格,族人对她的期望只是成为另一位蒙古王子的福晋, ![]() 博尔济吉特如嫣正是标准的顺治形容为"言语无味"的那种人,这使他不由得更想见到平湖,并向她诉说心里的烦闷。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平湖拒绝见他的面,即使他強行闯进景仁宮去,她也会将被子拉过自己的头脸,柔弱而倔犟地说:"如果皇上強命臣妾暴『露』这不堪的容貌,臣妾宁可死了。"他真是拿她没有办法,怎么能够对一个刚刚生下他的儿子的⺟亲发怒呢?而且是那么娇弱可怜的一个小小⺟亲。 他只有放弃,并且悻悻地想:六宮粉黛过百,未必要专宠于一个并不深 ![]() ![]() ![]() ![]() ![]() ![]() ![]() ![]() ![]() 如今,她终于拥有了他与她的孩子,从而把她对他的 ![]() ![]() 她的孱弱给了皇太后最好的藉口,于是,从孩子呱呱落地那一刻,皇太后便指使女官素玛将三阿哥抱到慈宁宮,并为他找了两个年青健硕『 ![]() ![]() ![]() 平湖从生下玄烨起,就再也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孩儿。她⽇⽇夜夜地思念他,无休无止地流泪,也流⾎。傅太医曾向皇太后请命,说如果佟妃可以看到儿子,稍 ![]() ![]() 就这样,平湖诞下龙子,升为容妃,却同时失去了儿子,也失去了皇上。她能够见也愿意见的人,就只有建宁。这便是太后亲自下旨解除 ![]() 建宁下了轿,先往慈宁宮给太后请了安,叩谢解除 ![]() 平湖却不哭,虽然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但不是眼泪,是无穷无尽的思念与忧心。她甚至微笑着,颇有兴致地说:"我知道你今天来,等了你半天了,还特地备了酒。" 果然侍女们抬出炕桌来,布出酒菜,是极精致的四样小菜和一小瓶酒,用羊脂⽟瓶盛着,倒在蓝田⽟杯里,芬芳四溢,如桃花盛开。建宁只抿了一口,就品出来了,那是桃花酒,埋在建福花园桃花林中的女儿红,大明公主长平仙姑的遗赠——这世上,这样的酒只有两坛,一坛属于自己,一坛属于香浮。自己的那一坛,在离宮前由她亲手挖出来,带去了额驸府,留在寂寞的夜里自斟自饮;香浮的那一坛,却不知去向。原来,原来它在这里! 建宁的泪流下来,也不擦拭,她哽咽着:"从我把女儿酒从桃花树下起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朋友香,另一坛桃花酒的主人,也在这宮里,并且比我更早地起走了另一坛酒。我一直在等她,也一直在找她,找了很多年。我知道她一定会回来的,就跟我想着她一样,她也一定不会忘了我。"她亲自斟了一杯酒放在平湖面前,问她:"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是不是香浮?" 平湖看着建宁,因为瘦,她的眼神里褪去了从前媚柔的波光,而显得格外幽深,更像一片苍茫的湖⽔了。她幽深而苍茫地望着建宁,轻轻问:"我听说,皇后的晋封大典,你没有出席?" 建宁咬着嘴 ![]() 平湖更加悠长地叹了一口气,轻轻说:"皇帝哥哥他,自己做不得主啊。" 建宁猛地抬头:"你叫他做"皇帝哥哥"?你也这样称呼他!在这宮里,除了我,就只有香浮这样叫过他!"她抓住平湖的手,"你还不承认吗?你还是不肯认我吗?" 平湖轻轻挣脫建宁的手,端起酒来一饮而尽,忽然说:"我记得你喜 ![]() "景仁宮的故事?"建宁愣了一愣,忽然想起从前长平公主在桃花树下给自己讲述那些宮廷典故的往事来。平湖说记得自己喜 ![]() 不管建宁要不要听,平湖已经开始讲述起来:"在明朝时,景仁宮原本是被叫作长安宮的。明代第一位被废黜的皇后胡善祥,就死在这长安宮里。胡皇后是个端庄贞静、知书达礼的有德之后,然而明宣宗朱瞻基却并不欣赏她的德才,而一味『 ![]() ![]() "皇后出家?"建宁一惊,她想起了长平公主,也想起了自己的⺟亲绮蕾,绮蕾从前在盛京宮中时,不就一度出家,吃斋念佛,在后花园度过了很长的一段岁月吗? 平湖继续说:"皇帝巴不得皇后出家,所以很痛快地答应了,还赐她法号"静慈仙师"。从此胡皇后吃斋执素,与世无争,在长安宮里寂寞地度过了惨淡的余生,一直到死。而这长安宮从此也就成了宮中的不吉之地,在明朝时,只有不得志的妃子才会派住此地。" "那,那么…"建宁结⾆,她想太后知道这段典故吗?她命令平湖从雨花阁搬来景仁宮,莫非别有深意? "所以,连这紫 ![]() 她的眼泪使建宁深深地震动了,冷静而聪慧的平湖哦,她虽然娇小柔弱,可是天生有一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本领,而今天,她竟然流泪了。建宁在那眼泪前崩溃下来,连声叫着:"我答应你,你答应你,香浮,你别哭,别哭,你说什么我都答应。"她已经完全把平湖和香浮视为同一个人了。 当建宁与平湖在景仁宮互诉衷肠的时候,顺治在绛雪轩召见了吴应熊。 行过君臣之礼后,顺治开口便叹了一声:"应熊啊…" 吴应熊一惊,这称呼好不亲昵得怪异,不及细思,忙躬⾝下袖,朗然应:"臣在。" "应熊啊,你是建宁的额驸,按照你们汉人的称呼,我应该叫你一声妹夫。我们名为君臣,实为至亲,这里没有外人,你也不必如此拘紧了。" 吴应熊听皇上竟以你我相称,更加不安,心中栗栗,未卜吉凶,只得侧⾝坐了。顺治却又半晌无言,只是望着廊柱上的盘龙发呆,半晌,忽然长叹一声,似有无限烦闷。吴应熊不便再装聋作哑,只得问:"皇上可有什么不适意处,微臣若能为皇上分忧,必当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顺治这方回过头来,却慢慢地问:"应熊啊,你说,⾝为男人,一生中最得意的事情应该是什么?" 吴应熊心道,若论少年得志,随心所 ![]() 顺治说的是"男人",而吴应熊却只说是"人生在世",故作模棱,倘若顺治另有机锋的话,好预留后路,容易转寰。只听顺治笑叹:"做想做之事,还要做得成功——说起来容易,可是谁能做到呢?" 吴应熊一愣,回心细思,无论是为君为臣,若是想做之事仅止于口腹之 ![]() ![]() 顺治见他不响,又问:"依你说来,⾝为男人,一生中最得意的事,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那么,这话反过来说,一个男人想做什么事却做不到或者不能做,为命运所布摆,就该是最失败的吧?" "也不能这么说。"吴应熊益发不解顺治的心思,不敢把话说得太尽,只得道,"其实这世上并没有真正満意或者満⾜的人,得陇望蜀本是人之本『 ![]() "痴人,哈哈,痴人,说得好!"顺治仰天大笑,却笑得苍凉,笑得悲哀。 吴应熊听着这笑声,无缘故地 ![]() 顺治笑罢了,忽然又问:"那得陇望蜀的,固然是痴人;但那专心一志,抱定"除却巫山不是云"之念,却仍要随波逐流的,又是什么人呢?" 吴应熊心中微微一动,想起皇上曾说过的那位"神秘汉人小姑娘",顺势答:"无非"曾经沧海难为⽔",只因心中太过执著之故吧。" 顺治又笑着追问一句:"那么这执著的,也是"痴人"了?" 话说至此,吴应熊已猜到顺治今天的话题旨在谈情,然这一句"痴人"又岂可用在皇上⾝上?当下谨慎答道:"古人云:"君子择善而固执",这固执之人,自然便是君子了。" 这句话答得相当滑头,皇上是"君",这"君子"二字既可以指天下任何一个男人,亦可以专指皇上,那么皇上无论所要讨论的人是指他自己还是指天下男人,这二字都可以当作答案,可圈可点,无懈可击。顺治不 ![]() 吴应熊听顺治忽然转而以"朕"自称,知道他对自己的圆滑意存不満,微有责备之意,更加不便回话,也只得循例答一句"皇上过奖"。然而顺治并不放松,又追紧一句道:"那么依你说,⾝为君子,最得意事又该是什么呢?" 这个问题就更不容易回答,顺治借了吴应熊这句宜广宜狭的"君子"一词来追问他,堪为请君⼊瓮,若是回答升官发财之类,那么⾝为"人君",再升官想升到哪里去呢?若是答四海升平,又岂是寻常男人的口吻?吴应熊不敢轻怠,只得引经据典:"孔子云:"食『⾊』『 ![]() ![]() ![]() ![]() ![]() 这一句,避重就轻,先把"太平盛世,良辰美景"的大前提抬出来,那便可以轻轻带过天下政治的大道理,而专注于"食『⾊』『 ![]() ![]() ![]() ![]() ![]() ![]() 吴应熊听到这一句,心中更加惊动,究竟不知顺治所言是在自遣愁怀,还是已经知道了自己私纳婢女的事,只得俯首道:"臣受教了。" 顺治端起杯来,微微吹开茶沫啜了一口,长叹一声,忽然推心置腹地说:"朕与皇后的大婚,是由太后所赐,礼部决议,自己可能说得上半句话?一而再再而三,把个蒙古格格強塞到宮里来,朕能说个"不"字吗?朕于幼年时曾立誓要娶一位汉人姑娘为皇后,难道可以如意?朕为人君,然而婚姻大事竟不由自己做主,这且不说,便是在容妃处多停留几⽇,也要被参一本偏袒东宮,福泽不均。朕是皇上,可是皇上在自己家的 ![]() 吴应熊听他忽然说起这般体己话来,不 ![]() 吴应熊领旨谢恩,恭⾝退出,心中百般思索顺治所言, ![]() 这样想着,建宁泪流満面的样子便又浮现在眼前。他不 ![]() ![]() ![]() ![]() 吴应熊长叹一口气,刚刚涌起的一丝温情又迅速冷了下去。 额驸与格格的"圆房"和对绿 ![]() ![]() ![]() 虽然这些议论不至于传到建宁的耳中,然而她再天真,也有所查觉。毕竟,天天出⼊额驸东厢的人是绿 ![]() ![]() ![]() ![]() 然而,倘若 ![]() ![]() ![]() 这渐渐成了一种模式——吴应熊隔段⽇子就递上一纸请恩表,而建宁在谢绝三五次后才会恩准晋见。而后两人彬彬有礼地共度夜一,次⽇继续相敬如宾。表面上,他们已经取得了暂时的休战同盟,然而实际上,那冷战的气氛却无⽇或休,反而因为这种偶尔的肌肤之亲而益发幽怨冷结。 建宁也很苦恼于这种僵局,然而她自小已经学会逃避现实的诀窍,既然现状不能改变,也只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 ![]() ![]() ![]() ![]() 然而她与平湖不同寻常的亲密,却使她被迫面对了本应遥远的生育之痛与别离之苦。 发生在平湖⾝上的一切痛楚与哀愁,建宁都 ![]() ![]() ![]() "可我想要的,并不是疼惜。"平湖站在建福花园的桃树下,手扳着树枝,仿佛在严寒里寻找花苞。 这已是顺治十二年的三月,玄烨已经満一周岁了,可是桃花还没有开——今年的桃花开得特别晚,是因为桃花也缺乏 ![]() ![]() " ![]() ![]() ![]() ![]() 建宁哑然,她没有遇到过这样的 ![]() ![]() ![]() ![]() ![]() ![]() ![]() 她这样想着,便脫口而出了:"可是,即使世上有这样的 ![]() ![]() ![]() ![]() 平湖浑⾝一震,默然不语。建宁的话无疑击中了她的心,她知道,当她这样深刻热炽地想着皇上的时候,皇上,却正在一天一天,一点一点地忘记她,远离她。他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诏见她了。从前她拒绝他的诏见时,他还时时有礼物赏赐,然而最近这段⽇子,他却已经连一丝音信都不给她了。他,是否已经完全将她忘记?那是早晚的事吧,即使不在今天,也在明天。 她看着光秃秃的桃树枝,微笑地看着,看着,然后静静地落下泪来。因为,她从那寂寞的桃树林里看见了福临,他和她,是没有将来的。他已经娶了新皇后,还会再娶许多新的嫔妃,她们会渐渐充満他的心,不给她留一丁点儿余地。好像听到一声炸裂,她的心仿佛突然被什么敲碎了,山崩地裂般坍塌下来,刹时间摧为齑粉。 那以后,平湖就再也没有与建宁说起过皇上,她们很少谈论宮事,甚至也很少计划将来,她们就只是静静地一起在花树下漫步,或者对坐着谈论诗词。建宁对做诗产生了大巨的趣兴,而这又正是平湖最擅长的,自然倾囊相授。两人一个教得细心,一个学得用心,不到一年,建宁已可 ![]() 这天,建宁又像往常一样梳洗妆扮过便往宮中来,侍卫们却说宮中正在避痘,不许人随便出⼊。绿 ![]() "容嫔娘娘"曾经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儿,但自她诞下三阿哥玄烨后,已经一年多没有与皇上见过面了。这些耳目聪敏的侍卫们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因此毫不当回事儿地回答:"凭是哪位娘娘,也大不过太后娘娘。这可是皇太后亲口下的懿旨,不放一个人进去。" 绿 ![]() 皇上下旨"十四格格可以随时进宮"的事,这侍卫倒真是知道的,虽非"亲眼"看见,却也"亲耳"听吴良辅说过,闻言顿时语塞,却不愿意输给一个婢女,扭脖耍『 ![]() 僵持到这一步,连建宁也觉得无趣,坐在车里隔着帘子向绿 ![]() ![]() ![]() ![]() 格格得不到的人,自己可以得到;格格去不到的地方,自己可以去到;格格做不到事,自己也要证明给所有人看:绿 ![]() ![]() 这一掌,把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皇家重地,紫 ![]() ![]() 公主婢女掌掴神武侍卫的消息像风一样传遍了宮中的亭台楼阁,并被擅于联想的嫔妃、阿哥、太监、宮女们迅速提升到一个更⾼的矛盾点上,且开始猜测:太后和皇上会如何处治这件事呢? 侍卫与婢女,一个自称是奉了太后严命,一个又声明是皇旨大如天,那么处治了侍卫,就意味着皇令大过懿旨,而若惩罚婢女,则代表太后还是比皇上更具威严,仍然是后宮中的至尊。这两个本来微不⾜道的侍卫宮婢,忽然被摆在了一个举⾜轻重的地位上,无论天平向哪一侧倾斜,都代表着皇宮中的力量分配。太后与皇上手中各执多少砝码,很快就要见个分晓了。 当吴良辅陪着建宁来到绛雪轩,一五一十地述说着神武门前的闹剧时,皇上立刻便意识到了这件事背后深蔵的种种危机,顿觉棘手——⾝为人子,即使为了表示对太后的孝心,也应该立刻降旨严惩绿 ![]() ![]() 顺治深深叹了口气,向着建宁苦笑道:"十四妹啊,你可是给哥哥出了个大难题了。" 建宁一时看不出深浅,问道:"皇兄想怎么处治?" 顺治反问:"依你说,该如何惩治?不过,在你回答之前,先抛开你是格格这个⾝份,而要把你当成我,或者当成军机大臣来量刑。你会怎么做?" "我会…"建宁话说到一半,已经意识到并不是那么容易决断的。如果作为建宁,不用说当然是护着自己的婢女,把侍卫教训一顿就算了;但若异地而处,她却很明⽩婢女掌掴侍卫是件极没体统的事情,受罚的理该是绿 ![]() ![]() 建宁越往深处想就越意识到这件事的非同小可,也明⽩了皇上的处境有多么为难,自己,真是给哥哥出了大难题了。她咬咬牙,下定决心地说:"我想,我知道怎么做。" "你知道?"顺治饶有趣兴,"你会怎么做?" "我会去跟太后说,是我恼恨侍卫顶撞,动手打了他。可是想想他也是遵照太后的命令,我这样做太任『 ![]() "这倒也是个办法。"顺治意外地看着建宁,"十四妹,你真是长大了。不仅懂得权衡利弊,顾全大局;还知道 ![]() 建宁笑道:"哥哥是怕我被太后骂得太惨,所以预先好好夸我一顿作为补偿吗?" 顺治也笑道:"如果你能把这件事平稳解决,我还会给你更多赏赐的。" "你想要什么?"顺治认真地问,忽然想起在建宁小时候,带她去建福花园探望长平公主的事。他一直都希望可以给这个妹妹更多的快乐,然而,纵然⾝为帝王,他能给她的,也仍然十分有限。他甚至不能给她一个如意郞君,不能使她得到平凡百姓最简单的 ![]() 然而,建宁低头思索片刻,却茫然地说:"我一下子想不起来要什么。皇帝哥哥,要不你先欠着我的吧,等我想出来缺什么,再请皇帝哥哥赏赐。" 顺治和建宁兄妹俩彼此微笑地相望,心底里同时涌起难言的惆怅。人中龙凤的他们,都很清楚自己生命中至深的缺欠,可同时也都明⽩,那欠缺的,没有任何人可以给予他们。 当建宁来到慈宁宮请罪的时候,皇太后大⽟儿也同样 ![]() ![]() 她向来对建宁的过错都视而不见的,不过这次要做文章给众人看,又恰是宮中昏定时间,许多命『妇』嫔妃簇拥,正是肃清谣言的大好时机。因此板起脸来,着实说了建宁几句:"已经嫁了人,怎么还是这么轻浮任『 ![]() 建宁唯唯诺诺,并不辩嘴。众人袖着手看戏,各动心思,惟有孔四贞上前一步陪笑道:"格格也是思念太后,急着进宮才一时冲动的。其实四贞这两天也正盼着格格进宮,好好地告个别。只是因为宮里避痘,才没敢请示太后,既然格格来了,四贞请求太后,可不可以请格格去花园里说会儿话?" 庄妃也早说得口⼲,闻言趁机道:"正是,你们从小一同长大,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机会见面,是该好好聊聊,也替我好好教训格格知道些规矩。倘若格格能同你一样懂事,我可少『 ![]() 一出走慈宁宮,建宁就拉住孔四贞的手问:"你刚才和太后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好好地告个别",又什么是"以后不知道有没机会见面"?你要出宮吗?要到哪里去?" 四贞苦笑:"格格还是这么『 ![]() 原来孔四贞自幼已由⽗⺟许配给孙延龄为 ![]() "你要嫁人了?"建宁大惊,"你要嫁到哪里去?很远吗?要离开都中吗?什么时候再回来?" "嫁 ![]() ![]() ![]() 建宁想起来:"对了,你以前说过,你⽗亲兵败,不仅是因为敌強我弱,还因为什么公按兵不救,才会害得你一家灭门的。你现在说大仇已报,是不是那个什么公已经死了?" "是继顺公沈永忠。"孔四贞咬牙切齿地说,"他已经被削爵为民了。" "只是削了爵,没有丧命吗?"建宁意犹未⾜,"依我说,⾎债⾎偿,总得杀了他才解恨。" "所以,我一定要出嫁;只有出嫁,才能出宮,做我想做的事。" 建宁一愣,若有所悟:依靠皇家的力量,只可以做到让仇人削爵⾰职,贬为庶民;但这已经⾜够让孔四贞有机会斩草除 ![]() 孔四贞又问:"你出嫁这么久,我们一直都没有好好地聊过天,我都不知道,你是不是幸福、快乐。只看到你三天两头地进宮,是不是不喜 ![]() 建宁叹息:"我从小生长在宮里,从盛京宮到京北宮,出了嫁,就住进额驸府,从来也没觉得有多快活,可是也不知道快活的⽇子应该是怎么样的,不过是过一天算一天罢了。按说在府里,没有宮里这么多规矩,又可以常常出门逛街,应该⾼兴才对;可是不知怎的,我又想念在宮里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子,虽然那些格格们成天跟我斗气,但⽇子过得好快。现在每天从早到晚,好像就是我一个人走来走去,自说自话,连斗气的人也没有,⽇子变得好长,从早起就盼着天黑,天一黑又希望赶紧到下一天,下一天也没什么可⾼兴的,就想着进宮了。" 四贞惊讶:"额驸不陪你吗?" 建宁叹了更长的一口气,却不想说了。四贞也不再往下问。她们虽然已经拾回了一度丢失的友谊,可是已经很久不曾谈心,很难一下子变得亲密无间。 两人在花园中一圈一圈地散着步,就像建宁在额驸府里的⽇子,繁花似锦而一成不变。 多年之后,当沈永忠被刺的消息传来的时候,朝廷震动,群臣窃议。然而建宁一点也不 ![]() 那真是一个隐忍、漫长而完美的复仇计划,为了这计划,四贞在宮中忍辱负重察言观『⾊』那么多年,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太后,处心积虑地寻找着机会,不放过哪怕任何一个最微小的细节,终于层层渗透,使继顺公失去了爵位。然后,她便在第一时间出宮,又不知道经过了多少严密的布局和婉转的刺探,才终于找到一个手刃仇人的机会。 但不管怎么说,她成功了。 可是,她快乐吗?她几乎把一辈子都押在复仇上了,当大仇终于得报,她是如释重负,还是若有所失? 沈永忠已经不再是公爵了,他的死,虽然一度成为人们饭后茶余的热门谈资,却不⾜以引起⾜够的重视,让朝廷花费财力人力去调查追究。就好像一块巨石投⼊湖中,虽然 ![]() 当建宁发觉人们不再对继顺公的事津津乐道时,便知道四贞是真正的全安了。她觉得放心,却又有些憾然——因为没有人追究,她也就无从知道四贞的消息。自从出宮之后,四贞就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丝毫音讯,而曾经那么宠 ![]() 建宁觉得寂寞,也许这个世界上,就只有她,还对四贞念念不忘吧?四贞和香浮一样,一旦消失,就彻底沉没,建宁不明⽩,为什么越是自己珍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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