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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手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一百个人的十年 作者:冯骥才 | 书号:44541 时间:2017/12/2 字数:1644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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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7年32岁男T市某电车公司工人 我是头一批起来造反的——"电车红旗"手下重兵三千——闻名国全的六0九大武斗——江青一闹,大联筹趴蛋了——凭⽩无故被判无期徒刑——咱是用自己两条腿走出监狱的——你把⽑主席叫来,他也说不清。 我给你写信,是拿块砖砍你一下,看你敢不敢写我。 十年来写"文⾰"的作品不少,不知为嘛,总透着"假"气,不叫人信服。造反派一出现,就一帮打手,五大三 ![]() ![]() 我为嘛造反?当然事出有因。 我一九三五年生,往上倒八辈,出⾝没问题。十四岁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学没上完进 ![]() ![]() ![]() ![]() ![]() ![]() 五七年整风运动一来,大字报铺天盖地。大宇报上净是谁谁偷东西搞女人 ![]() ![]() ![]() 打那时候起,咱学乖了。心想,打住,认头⼲活,别给爹妈惹事儿。 "文⾰"一来,更凶。红卫兵拥天覆地,我亲眼瞅见五大道上,把人活活打死。工人中间搞起政治大讨论,我有了前边的经验,心想这么大运动,势头又这么凶,弄不好撞在车头上。咱嘴一贴封条,不说。可是讨论会上必须发言,文化大⾰命触及每个人灵魂,不说话就是拒绝触及。我最后一个发言,说嘛呢?咱就背《十六条》,什么"这次运动的重点是整 ![]() 好嘛,也不行。第二天,満院子大宇报,说我又向 ![]() 这一套全是厂里官办"文⾰"小组搞的。可没多久,上边风云突变,说各单位"文⾰"小组执行的不是⽑主席⾰命路线,而是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目的为了保 ![]() ![]() ![]() ![]() ![]() 这里,又说到现在那些写"文⾰"的文艺作品,一写造反派就是"文⾰"打手,不知这些作家那时是不是在娘怀里吃 ![]() ![]() "文⾰"开始时没有"造反"这个词儿。造反是指反⾰命翻天。"造反"是打⽑主席那儿兴起来的。你还记得⽑主席那张照片吗?胳膊上套个写着"造反"两个字的大红袖章。开头,闹红卫兵时,⽑主席在安天门接见百万红卫兵,胳膊上戴的是"红卫兵"红袖章。等到⽑主席换上"造反"袖章,就是反"资反"路线了。工人才起来杀向社会,是不是这过程?咱总得尊重历史吧! ⽑主席是红司令嘛,⽑主席指向哪里咱打向哪里,没他指挥咱小草民敢造反?我们那时真是一颗红心,真玩命了,天天夜里上街贴大字报,没人发奖金,给夜班费。死也跟定⽑主席了! 可是我们这些受 ![]() ![]() 我是全市最早造反的四大组织之一。起名叫"电车红旗"。我手下三千人。工人一起来,红卫兵小孩们就差多了。社会看我们的了。当时,造反组织替"文⾰"初期受 ![]() ![]() ![]() ![]() 我有个最要好的朋友,打小吃喝不分,我就对他说:"往后咱各走各的道儿,分道扬镳,你再跟我走动,早晚吃瓜酪儿。"这样,死活就我一个人了,于成嘛样都我自己兜着。但我必须步步为营,脚要踩实,⼲事得稳。有个"工矿造反总部"跟我们同观点,我一模,他们人头杂,便甩开他们,派人到各大造反组织摸底,搞队伍整齐的,总共五十二个组织,成立起一个"反复辟联络站"。实力雄厚,在全市数一数二。我坐阵总部,⽩天黑夜连轴转。今天这儿打起来,调人增援;明天那儿出事,出面处理。还得派人蹲在京北摸信息,摸"央中首长"最新讲话。咱不能蒙着眼瞎⼲,要不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海上"一月风暴"后,各地掀起夺权⾼xdx ![]() ![]() ![]() 我们一想,⾰委会里没我们就全完了,反他!第二天就贴出大字报反他,跟手把同观点的组织全拉在一起,成立一个"大联合筹备委员会"(以后简称"大联筹"),硬碰硬对头⼲。那个大人物原打算三个月完成夺权,成立⾰命委员会,我们非叫他成立不起来。夺权筹备小组用军队支持他们看中的一派,我们一派是在野派,一帮草民, ![]() ![]() ![]() 六0九是军工厂,厂里掌权的造反组织是我们的对立面。事情起因是,我们"大联筹"內的工学院红卫兵组织的一支文艺宣传队,打六0九厂门口路过时,互相喊口号,对骂,动手,叫他们全抓进去。大联筹备组织得信纷纷派队伍去抢人。人没抢出来,机车车辆厂造反组织的头头也被扣了。我是第二天到达现场的,一看,好大的阵势,六0九厂已经给我们团团围住。我们临时作战指挥部也戮起来,作战部长、后勤部长、宣传部长、联络部长等等全都安排好官儿了。我说,六0九厂是军工厂,我们一打就算冲击军工厂,这是对立面拴的套儿,不能往套儿里钻。我定了几条:第一,把住四郊通往市区桥头道口,不准农民造反组织进城,扩大事态。第二,只围,不打。第三,保持人力优势。这时六0九已经从外边往里调人,数一数他们调多少人。一数,开进去五车人,二百,好,咱调四百人围它!他们调八百人,好,咱调二千人,再围它!六0九后墙外是津浦线,他们想从铁路线往里增援人,我们就封锁住铁路,把局面控制住, ![]() 晚上,我们大港一支造反队出了事。黑灯瞎火看不清,误把自己人当成对方,捅死一个。可大港的人向指挥部报告时说了瞎话,说是对立面捅死我们一个战士。顿时群情 ![]() ![]() ![]() 六0九厂旁边有个制铣厂,也是他们的据点。当夜指挥部决定,佯攻六0九,实攻制铣厂,先拔掉制铣厂这个据点。可我们的人一去,他们的人全跑光了,我们反过⾝就攻打六0九。 自打江青说"文攻武卫",武斗就合法化,步步升级,变成真正的战争了。在六0九侧门,对方使两辆推土机在前边开道,人在后边往外冲,推土机挡板前装着硫酸,我们的人一靠前,车上的人一踩开关,硫酸就 ![]() ![]() 市夺权筹备导领小组派人来赶到现场,没能解决。陈伯达来电话,命令我们撤人。央中通知两派各派二十五人紧急去京北。我们大联筹定好去二十三个,结果到时只去了五个。为嘛?大伙都害怕,不知上边嘛主意,吉凶莫测。那会儿,不管哪派,都闹着保央中,又都怕央中,不知他们怎么变。到了京北,江青、陈伯达、康生、姚文元、戚本禹、谢富治等出来接见。我们拿耳朵仔细一听,原来要请两派在京北谈判"制止武斗协议"。我们回来一说,组织里闹开了,都争着去。有的组织说,你们不能代表我们,非要主民选举不可。当天又重选了二十五人,工人、⼲部、教师都有,其中有我。为嘛都争着去?我们是在野派,都怕大联合后被甩在外边,失去全安 ![]() 谈判刚开始,为了一句话就互相咬上了。这话是对方拟的,叫"不抢 ![]() ![]() ![]() ![]() ![]() ![]() ![]() ![]() 市夺权筹备导领小组的副组长也 ![]() ![]() ![]() 我说:"你这样,好,弟兄们,起立,走!"当时我们这边的人"刷"地起⾝就走,离开京北回来了。这次就算和这位大人物结扣儿了,以后他当上市⾰委会主任。 说老实话,别看我横,心 ![]() ![]() 这次谈判后,大联台就成了。⽑主席也批示:"很好,照办。"我们一派不少人进了工代会,还有的进了市⾰委会。我当了常委。有人骂我往上爬,当官,还拿瓷器打比方,说我民窑的改成官窑的了。当官咱没瘾,就是想保住自己。你要在社会底层,愈下边愈全安;你要是到了上层,愈上边愈全安,就这道理。哥几个总算落个整脸,心想以后就是"议会斗争"了。大局面是稳住了,这比料想的強得多了。 嘛叫"文⾰"的特点?它总叫你以为,当时那样就是永远那样。你要真的这样认为,错了!傻小子,"文⾰"就是不停止的翻来覆去,你上我下,你死我活,你喜我悲。我的悲剧这就开始了。 二月二十一⽇那天,我忽然接到通知紧急去开会。到哪儿开,嘛会,全不告诉。到⼲部俱乐部集中上车,车窗上挂帘,还嘱附大伙路上遇到 ![]() ![]() 返回来的路上,一个头头对我说:"回去后,咱怎么跟兄弟们 ![]() 我说:"傻小子,不行!谁再反,可就是反红⾊权政,反央中了!" 回来后,我们把各条块组织的头头都叫来,我说:"你们说我们背叛也好,不够意思也好,反正咱完了。打今儿起,大联筹宣布解散!"我们没动,一张闹事的大字报没张贴,就散伙了,大形势算稳住劲儿。 对方就奇怪了。大联筹这么大力量,怎么就没动静呢?陈伯达也说:"××市为什么这么静?××市是国全解放时解放得最晚的城市之一,各地逃亡地主都跑到××,资产阶级实力也相当雄厚,怎么这么静?"要说也是,多少万人声势浩大的大组织怎么会说完就完,连点声音也没有。可我们不傻,只要一动,多少人命⽩搭进去了。 "支左"就把我们这帮头头弄去办学习班,一帮呱呱叫的参谋们都上来跟我们谈话,摸底。一个参谋对我说:"肯定有⾼人在你们后边出主意。" 我说:"为什么一定有⾼人出主意?" 他提起一件事:大联合前,他们把我们一个组织围在工学院內,行游,喊口号,想挑起武斗。我得消息后,马上决定,不能去打。我说,他们喊口号是文斗,咱一打,武斗的责任就是咱的。我调人,把夺权筹备导领小组的驻地围了,也行游,喊口号。这一来,那边他们围工学院的人不打自撤。这参谋说:"老实告你,你们当年所有的活动,我们都有记录。你说这一招-围魏救赵-是谁的主意?" 我说:"不才,就是我。"他说:"我不信,你有这能耐。" 我说:"哪是我有能耐,你看⽑主席著作呀,各种兵法都写在上边呢。" 打这儿我才知道,他们是准备好秋后算账的,他们还真有 ![]() 央中文⾰一翻脸,大联筹完了,大小组织树倒猢狲散,唯独我们"电车红旗"还没散。第一,因为我还是工代会常委,没倒;第二,我们厂老工人是看我长大的,信我。以前我写东西为他们鸣不平,他们都记得。这就决定了上边非要把我拿下来不可。没多久,我们一派头头都挨整,当上市⾰委委员的那个人,无中生有硬给扣上"轮 ![]() 突然一天,安公局军管来人找我,问我六0九武斗死人的事。我把那天在六0九侧面看到的那个推土机的人怎么死的,照实说了,他们记一记就走了。我只当没事。转两天,来了三个人,说叫我去一趟。我说我去小便再定。他们居然出一个人跟在我后边,我心里小鼓一敲,心想不对。随后就跟着他们出厂,进了法院,到传达室后边一间小屋。他们说:"我们三人是法院的预审员和安公局的侦察员,咱们一起学《老三篇》吧!" 我说:"《老三篇》我会背,不用学,有嘛事你们直说。" 他们说:"六0九的事,你还有一档事没说。" 我就给他们三个字:"没有了。"这就僵注了。前后僵了一个礼拜。一天忽然被押到一个地方,进去就关进一间大屋,我一看,监狱!事情大了。可自己把六0九的事在心里细细翻几遍,再没别的事呀。还有嘛更大的事要进监狱,心想只有等他们说了。 夜里一点多,进来四个人。头次见到这位军代表,大个子,山东口音, ![]() ![]() 军代表开口就问我六0九现场的情况,我记忆力相当好,对他细细描述一番。他指一个地方,靠后门。我说我只去过前门和侧门,这地方我没去过。他再细问,我说我没去过,自然毫无印象。他就火了,说:"你不老实,我就叫你变!" 我说:"怎么变也变不出假的来。" 他一拍桌子,大叫:"混蛋。"我一扬脑袋,也叫:"你混蛋,凭嘛骂我!" 后边一个,上来照我脖梗子就是一拳。我下意识反应, ![]() 我说:"还打吗?"军代表说:"你行凶!" 我说:"咱谁先打的谁。我都不知道你姓嘛,凭嘛打你?" 军代表说:"好,告诉你,我姓×,是这里军管会的首席代表。" 我说:"我也告你,我一没罪,二还有公民权。你再打我,我就还手;你把我捆起来,我还能使牙咬你。"可是,我的牙都赛琴键一样了。 转天,他们再来,对我说的话露出点儿骨头了:"你说的不对,你有一条人命,不是推土机上那人,那人没你的事,我们知道,这是晚上九点多的事。"。 我一听,没影儿的事!马上回答:"我的脚负伤了,四点多就不在现场了。我有好多人都能为我作证。" 军代表说:"你不老实,铐上!" 我傻不 ![]() ![]() 军代表不搭理我,看表,二十分钟,摘下,胳膊都不是自己的了。 隔一天,宣布对我留拘,收进前监的监号。当夜十二点提审我时,军代表说:"你今天 ![]() 我火了,说:"判我只能判我无罪,要不,是你们犯法。" 军代表说:"好,先叫你体会体会。" 打那天就饿我。我前后饿了两年半,每天早晨一小碗稀饭,进肚子不单不管事,只起到勾起饥饿的作用。这一饿有个特别体会,原来坐静的时候比⼲活更容易觉得饿。饿得我前 ![]() ![]() 再说回来,饿我半个月后,又提审我,军代表问:" ![]() 我说:"你想别的招儿吧,我适应了。"这话惹祸了。军代表说:"好,拿绳子,马上。" 这次上刑更凶。先拿四块小帆布把胳膊和手腕 ![]() ![]() 直到七0年三月一天,忽然拿车把我拉到原单位,进了厂里的礼堂。进去一片漆黑,窗帘都拉严,不知台下会有没有人,台前坐着军代表和法院一帮人,两盏长方形舞台灯直照我的眼。看意思今儿要楞判我了。 他们说:"你现在 ![]() ![]() 我回头一看,一排人站着,原来都是我组织里的那帮弟兄;左边站着一个给察警押着,正是我的贴⾝护卫,跟我关系最近。 法官叫他们揭发,出证。他们一说,我才明⽩: 六0九武斗那天,晚上九点多钟,靠后门口地方,在我直接指使下,我那贴⾝护卫拿消防钩子把对方——××纺织厂一个人脑袋打开,当场致死。我又指挥他们把尸首处理,然后与他们订立攻守同盟,谁也不准说——就这事。 我才知道这笑话!这完全捏造的谎话,居然拿到这种正式的官方场合,郑重其事说出来。我气得肺要炸了!他们一个个揭发,我就一个个驳。 军代表说:"铐上,不准你说!"只准证人揭发,不准我开口。我再一张嘴,台下忽然响起一片口号声打倒我。原来台下坐満人。后来打监狱里出来才知道,那天叫去参加会的是我们公司的全体 ![]() 我再一琢磨,坏了!揭发我的,全是我一帮铁哥儿们,口供又完全一样,没跑了,死罪,非弄死我不可了。会上给我定 ![]() 转天一早,军代表给我念头天会上的记录,叫我签字,想拿这东西代替我口供。我问:"为什么记录上没我的话?" 他说:"没必要就不记。签字吧!" 我拿笔在上边写一行字:"此案有原则出⼊,死不瞑目!"后边又写一个很大的"冤"字。 军代表说:"这么写不行。" 我说:"你的语言,我的文字,算嘛我的签字。我的文字,我自己负责。" 下午他又把我叫去,问我:"你是不是想翻案?"我说:"是。" 他说:"告诉你, ![]() 我说:"我要留遗言。"他说:"不行!" 我说:"你还不如秦始皇呢,你不代表共产 ![]() 他说:"这是铁案,谁也翻不了!"居然当着我的面,把我写了字的那记录撕得粉碎。 我气得骂他:"你他妈凭嘛撕,那是原始凭证,你还真不是共产 ![]() 这回,他给我砸上一副生铁铸的大脚镣,据说三十五斤重,很多老犯人都没见过这种大镣,趟不动呀。我坐在牢里看屋顶,饭也吃不下去,又气,又火,又冤,可没辙。 同屋有个老犯人对我说:"小伙子,你别跟他们硬顶呵,他们就是要你口供。你没有不说就是了,硬顶,没用,⽩受罪。" 我说:"他们把我原始凭证撕了,我太难过了,死无查对呀,这不永远成屈死鬼了?" 同屋有个犯人,原先是安公局的预审员,他问我:"你真没有这事儿?" 我说:"当时我很少一个人活动,对立面整天盯着逮我,⾝边总有一堆大活人保护我。那天我是四点钟负了伤离开现场的。好几个人都跟着我走的。可他们楞拍在我⾝上这事,说是九点钟以后的事,我怎么可能参与?可是我那帮弟兄不肯给我作证,面对面说瞎话,硬说我负伤是假的,把时间往后推,好跟那死人的事挂在一起。再说,我坐车回去时,同车还有别人呢,我还在厂医务室敷的药。我写了这些证人,都给他们甩了,我问,他们不回答。" 这人说:"你拿张纸,把事情的全过程如实写清楚,每一段时间里有谁能给你作证,全写在上边,最后再写一句-永远以此为证。写完之后别 ![]() ![]() ![]() ![]() 还是人家⼲这个的,有这方面经验。多亏他这话,真救了我。后来一个偶然机会,我得知这份材料真的进了我的档案。大概就因为这份材料最后没能把我处死。宣判书上说我"在证据确凿面前,态度极端狡猾,拒不认罪。"可能就指这材料说的。 判我刑时,并没公开宣判,而是在狱里"蔫判"。判我无期徒刑,终生监 ![]() ![]() 刑満十年时,"文⾰"完了,我心气儿变了,起死回生,有想活的愿望,可我接连碰到两次打击,心气又低下来。 头件事,当时央中对判处长刑的犯人有所考虑。八0年给我改判为再坐十二年牢,《改判书》上说我"认罪伏法",因此改判。真是莫大讽刺!我打进来那天就没服过,硬说我"认罪伏法"。他们当初判我,现在改判我,都不 ![]() 二件事,八0年三月我的申诉材料再次被驳回,原话是: "你的申诉材料收悉,经本院复查, ![]() 我的心又凉了。要再坐十二年牢,我得九二年才能出来,那时候我坐在您面前,将近六十岁了,另一副模样儿了! 可更稀奇的事还在后边。这次驳回没过多久,我忽然被宣布"无罪释放"。我讲这变化—— 十月里一天,法院忽然来两个人找我,说要复查我的脚伤。就是当年在六0九事件中我的脚被扎破的伤口,问我还有没有痕迹。 我说:"男人都有脚气,总脫⽪,又过了十一年,哪能还有。" 他们非要看,我脫下鞋给他们看,真的没有了。我又想,他们不会凭⽩无故验我脚,我的死案便透进了一线光明。我马上说:"你们对脚伤 ![]() 他们很惊讶,说:"十多年,当时的袜子你还留着?" 我说,这袜子原先撂在家,后来家里送来穿。一次打完球,狱里有个坏小子跟我捣 ![]() ![]() 他俩像发现嘛宝贝似的,叫我快拿来,我拿来一穿,弹力袜给脚一撑,那个破洞明显在受伤的位置。他俩马上把位置画下来,拿走袜子。很明⽩了——如果能证明我脚确实受过伤,后边打死人就没我的事了,我有点 ![]() "你说。" "我奇怪了,我曾经提到过一个证人,就是武斗那天我从推土机救下来的那个司机, ![]() 法院这两人说:"昨天我们见到他了,他说他不记得你了。" 我说:"不可能。" 他们说:"你设⾝处地想想,当时他什么处境?他和你不一样,他是俘虏,心里恐慌,又绘打懵了,还不知你们会怎么处置他呢,怎么可能记住你?告诉你,他的话对你有利的,只有一点,就是他还记得当时给弄上一辆车,送到一个单位的医务室上过药。" 我想,也对。又问道:"我回厂时同车还有一个到我们组织来串连来的生学呢!" 他们笑了,说:"不是一个,是两个。你说的那个现在疆新,我们去过了,他已经给你出证了。" 我再问:"我们厂还有一大帮人能给我作证,他们都死了?" 他们说:"你将来回去问问,他们当初都是怎么说的吧。像你这种文化大⾰命案…" 我突然截住他的话,火了,说:"你打住!" 他们很奇怪,问我:"为什么?" 我说:"你别说文化大⾰命案,我受不了!嘛叫文化大⾰命案?三五反,反资本家,肃反,抓反⾰命,四清,搞四不清分子,文化大⾰命到底谁对谁?两派人你打我,我打你,往死处打,为嘛?情杀?仇杀?谋杀?虽然六0九那人不是我打死的,可这人究竟死了。为嘛?你问那真正的凶手,我料他准说不明⽩。你就是把⽑主席叫来,别看他伟大,叫他说,他也说不清!" 他俩没话可答,只说:"你要保重⾝体,我们一定给你弄清楚…"就走了。 一听这话,我心里有 ![]() 果然,没过几天,我被叫到前监。法院来人,我们厂里也来人。法官说:"全体起立。"还对我说一句,"你把扶桌子的手放下去,站好。"然后宣布一张《裁定书》。原文是: "×××因打人致死一案,经×××安公局军事管制委员会七二年十月十三⽇判决无期徒刑。经判定,×××打人致死,无实据,不能认定,撤销原判,宣告无罪释放。" 法官念完,露出笑脸。屋于外边围着的一大群犯人看到后,都喊起来:"有戏!" 法官对我说:"自你被捕那天起,直到今天,所有扣发工资一律补发。因为家国目前财政困难,你的级别暂时还不能提,以后看机会再解决吧。记着,回单位不准找导领算账,账要记在-四人帮-⾝上。这次为复查你的事,你们单位导领帮了很大忙。有什么思想解不开的,可以直接找我们法院来谈,好吧!" 随后,叫我去后监拿东西,跟厂里人回厂,厂里派车接我来了。我回到牢房,把那些破破烂烂东西全分给大伙。这就走出凭⽩无故关了我整整十一年的监狱。滋味?没嘛滋味,我控制住自己,咱是汉子,没罪。进来是叫他们硬弄进来的,出来是咱自己两条腿定出去的。 回厂后,那帮弟兄跟我一见,我模样大变,当初 ![]() ![]() ![]() "算了,我当初没跑出来,要是跑出来,你们都别想活,现在咱恩恩怨怨全结了。" 往后再一细说,真不能怪他们。 原来把我关进监狱那天,也把他们全都弄去,使出各种招儿 ![]() ![]() 我们厂的厂医那姑娘真不错,她当时给我治的脚伤,坚持给我出证。单位导领就把她调出医务室,在厂里调来调去,挤得她远离⾼飞,调到京北林业部。法院最后复查我的问题时,去京北找到她,她就哭了,拿出一张当年为我出的证,说:"当时我妈妈对我说,那小伙子肯定死了,可是不能死在咱手里,你得说实话。我照实写了这张证词,可放在我这里十年了,为嘛他们不要呢…"我几次想找到她,当面谢她,不是谢她这个人,是谢她这颗良心。那时碰到这种事,能做到这一步的人不多。后来听说她去澳门了。 我那贴⾝护卫是个倒霉蛋。军代表审他时,允他了,只要照他们编的那套说,保证不判他。可宣判我时,连他一块判了,判他十五年徒刑。那天宣判完事,我俩前后被押出来,他大骂:"妈的,说好不判我,又判我, ![]() 押他的察警说:"住嘴,你早⼲嘛去了!" 我也不怪他了,他也冤枉,和我一样无缘无故坐了十一年监狱,也是跟我同一天放出来的。 据说他被关进监狱以后,他⽗亲曾经设法从医院找到那个死者的死亡报告,并打听到死者没有火化,土葬的,就要求开棺验尸,验验死者头骨是否是用消防钩打开的,可当时不受理。"四人帮"完蛋后,××纺织厂清查文⾰问题时,又把这事情腾折出来,说六0九死的那人,是我们本厂对立面用小口径步 ![]() 后来又听说,早在抓我之前,这个厂已经搞出眉目,但突然这事一拐,就硬扯到我⾝上来。我总琢磨这事,觉得是个 ![]() ![]() ![]() ![]() 我至死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牺牲品。不然,咱这辈子不就更没劲了吗? ***任何人都是牺牲品——这就是那个奇特的时代。*** WwW.GaOshoUxs.cC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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